阴森的宣室殿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进来几道寒风,吹得殿中烛火摇曳。
此时,已经入夜。
刘荣感到一阵凉意,从背后升起,再看看烛光下皇帝的脸色,扭曲变幻,捉摸不定。
皇帝在吴国倡变的刺激下,变得敏感、猜忌起来,晁错的建议,又让他更加愤怒:汉朝养了你们这么多大臣、将军,吴国叛乱,你的第一个建议,竟然就是要我领兵亲征!?
想到这里,皇帝缓缓地问道:“如晁大夫所言,我若亲征以后,长安由何人居受?”
晁错本想与陶青争辩,又懒得多费口舌,此时正等着皇帝发问,听到以后,立刻就说:“臣自当留守长安!”
随即,得意洋洋地又道:“昔日高皇帝亲征西楚项羽,就由萧公留守关中,所以三年就灭了强楚。”
说罢,不顾满堂震惊、愤怒的眼神,自顾自地接着对皇帝说:“陛下只要领兵一出荥阳,堵住叛军就是了。”
“那关东子民、土地怎么办?!”陶青在一旁,看到皇帝没有说话,于是压住怒气问晁错。
晁错轻松地笑道:“吴王老迈,一时兴起。陛下据守荥阳,暂时放弃一些地方,又有何妨?就算是徐州、潼关,都给他,他又能怎么样?”
说到这里,晁错趋前一步,大声奏道:“陛下,臣以为,骄兵必败。让吴王先占到一些地方,他肯定会骄傲自满,一旦如此,锐气自然就会消退了——”
他亢声说:“到时候,陛下以逸待劳,就可以一举扫平叛军!”
刘荣听着晁错的建议,倒也是不错,不过,非要皇帝御驾亲征,恐怕这就是失策!
果然皇帝听完晁错的话,依然是一言不发,不过脸上变得沉静了起来。
他并未理睬晁错,而是用目光不停地扫视着阶下群臣,最后眼睛落在了站得笔直的周亚夫身上,他和颜悦色地问道:“条侯!你可能为我分忧?”
“臣愿意!”周亚夫直任不辞,大声回答。
皇帝大喜,霍地站起身来,当即下旨:“朕以周亚夫为太尉,统帅三十六将,出讨吴楚!”
说罢,瞪大双眼,紧紧地盯着周亚夫。
周亚夫紧走两步,超到晁错前面,恭敬、沉稳地回到:“臣,领旨!”
皇帝微笑着点了点头,侧脸看了一眼晁错,晁错却好似完全没在意,竟也微微点头。
刘荣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叹息一声:晁先生,你危险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皇帝将事情部署完毕,已经非常疲惫,遣散朝臣以后,他回头看看刘荣,若有所思地问道:“刘荣,你让窦婴替我看好朝中这些人!”
“是。儿臣明白。非常时期,定自当一切从严。”刘荣立即回到。
“你去吧。我累了。”皇帝站起身来,竟然踉跄一下。刘荣赶紧搀扶住,陆孺也跑过来,伸手扶住了皇帝。
皇帝摆一摆手,示意没事,也不多说话,径直走向后殿而去。
刘荣在御台上独自又站了一会,向兰林殿走去。
今天早上出来以后,就没回去过。母亲一定担心了,得赶紧回去,免得她那个急性子,猜来猜去,说不准又会惹出什么是非!
他心里想着,脚下步子也快了起来,转了几个弯了,忽然听到黑暗中有人轻声叫自己:“皇长子!”
刘荣停住,向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一条高大的身影,从栏杆后面闪了出来,原来是申屠通。
“申屠先生!”刘荣高兴地喊了一声,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他了。
申屠通走近,满脸疲惫。
“你怎么了?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刘荣惊讶地问道。
“臣八日前,查到长安潜藏的‘狐风’,追其行踪至北地。刚刚才返回钩据司。”申屠通低头答道。
“为何这么晚了,还在此处,是专门等我吗?”刘荣猜他应该是有事要汇报,于是问道。
“是。”申屠通上前一步,靠近刘荣,又左右看看,月色里,不远处又两名值守宫禁的郎卫,静静地矗立在栏杆下。
他神色严峻地小声说:“宫中有匈奴奸细。”
“什么?”刘荣大惊,赶紧追问:“是谁?”
申屠通摇摇头,有些遗憾地说道:“未来得及查明,就让那名‘狐风’发现了我,逃走了。”
“哦……”刘荣沉吟片刻又问:“先生是因何而知?”
申屠通想了一下,说道:“殿下,请容我细禀——”
“那名‘狐风’名叫朱老三。两年前,就在长安城东市开了一家酒肆。”
“去年,左内史府司马许澄,因追查长安少年劫富一案,曾搜查过朱老三酒肆,当时发现酒肆中私藏了貂皮、人参还有刀剑。”
“后来,拿住朱老三审问,被他狡辩瞒哄过去。”
“今年春上,我到许澄处查档,听他说起此事,翻看收缴来的貂皮,发现貂皮蘸有墨汁,再查发现,貂皮并非用作服饰,而是用于书写。”
“因此,我与许澄又去酒肆,却被朱老三提前收到风声,跑了。所以,我一路追他到了北地。不想,让他混在一群胡商之中,逃掉了。”
说道这里,申屠通又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嗓门说道:“我从酒肆伙计那里听说,常有一面白无须,声音尖细之人,到酒肆来。”
“每次一来,朱老三即与此人藏在后室密谈。”
“去年有一次,此人外罩一身黑袍,来得匆忙,走得着急,不小心露出了缠在腰间的围毡,脚上还穿双方头牙缝翘履鞋。”
“哦,这是什么意思?”刘荣好奇地问道。
申屠通沉吟了一下,面色有些尴尬地说:“这说明来人是宫中黄门宦官。”
“从何而知?”刘荣不解。
“黄门宦官都是……阉人,所以,腰间系条围毡,以蘸吸污秽。”说道这里,申屠通眉头皱了起来。
“呃……”刘荣也觉得颇为不堪。
申屠通又说:“而且,此人脚上所著之鞋,是黄门内宫之人才能穿的鞋。”
“哦。原来如此。”刘荣点点头,明白了:“所以,你断定,宫中有通了匈奴的内奸。”
“是。”
“可是那个酒肆伙计,他又是如何识得这些机巧的?”刘荣追问道。
“那名伙计,身为犯官之后,其父受过腐刑。”申屠通答道。
刘荣不再继续问,而是放眼望向西北。
申屠通等了一会,不见刘荣说话,便小心地请示问道:“殿下,此事由臣继续追查?”
“恩。查出宫中究竟是何人,还有没有同党。”刘荣点点头,同意了,又问了一句:“此事你与窦大人讲过了吗?”
“没有。臣回到钩据司,就没有见到窦大人,听说是……”说到这里,他犹豫了起来。
“听说什么了,接着说。”刘荣着急,催到。
“听说窦大人生气,出宫回家了。”申屠通带着些不解的口气,低声回道。
“呵。”刘荣想起中午在宣室殿,窦婴被皇帝说得重了一些,应该是因此而生气了,于是小声地笑了起来,就说:“堂堂钩据司令,这么小气。”
“申屠先生,明日务必请窦先生,到钩据司议事。”临分手时,刘荣叮嘱了一句。
“是。”申屠通垂首,恭敬地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