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玲珑的眼睛已经红了——虽说她与阿雀算不上多么过分亲近,但好歹也是一同长大,在燕府生活了数年,如今见她落得如此情状,自然心头生出了几分难能可贵的不舍,彼时玲珑抬手环抱着玲珑在怀,还欲出言替阿雀争取几分机会。其实玲珑是想说,若是燕夫人愿意替阿雀寻个大夫,兴许她还有救——她黄鹂鸟一样的嗓子若是就此磨灭,岂非太过可惜。但是她的话尚未有说出口的机会,便被燕夫人用一个冷漠的眼神打了回去:燕夫人不是个傻子,更不是什么脑筋不灵光的笨蛋,难道她会不懂玲珑未曾出口的话中之意不成?只是可惜、只是可惜——燕夫人犯不着为了个‘不相干’的小丫头,去做这般百害无利的一件‘蠢事’。……“不能说,就写下来给我瞧瞧。”
当燕夫人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呈现出一种背朝着阿雀和玲珑的姿态,也已经给出了她自己的态度:她要离开,并且已经失去了听玲珑的辩驳或者阿雀的支吾的耐心。燕夫人未曾等到玲珑的某句回应,便毫不留情的离开了阴暗潮湿的房间。仍旧蹲在地上的,将阿雀紧紧抱在怀中的玲珑在流淌眼泪的同时,轻轻冷笑了一声:难道阿雀会不会写,燕夫人会不清楚么?!阿雀曾经是燕夫人的奴婢,当年玲珑和玉川玉漾几人学习写字念书知礼的时候,不正是燕夫人纵容了她的娇怯与躲懒么——也许是四十几岁的燕夫人已然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什么都听不懂,也什么都不愿意记得。玲珑只能将怀中的阿雀抱的更紧了几分,她已经在用心收纳和包容阿雀不停流淌出来的泪水,好半晌时候,玲珑才略显沉重的仰了仰头,试图将自己的泪水给收拢回去——现在并不是哭泣流泪的好时候,尽管玲珑也不晓得,自己此刻的眼泪到底是真切的为了阿雀而流,还是为了不久的将来的自己而流。……其实在这场闹剧之中,所有长着眼睛的人都应当明白,此刻和阿雀站在正中对立面上的无非就是许秋月一人——不久前阿雀曾经说过的字字句句,仍旧未曾彻底的在众人耳边消散,她清楚的说出了许秋月所有的秘密,那么许秋月意图将她毒哑来换一个所谓的‘真相’,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问题。但问题就是,最终的真相却是问题出现在厨房送去的晚饭之中——玲珑派去调查的人在阿雀房中的残羹冷炙中发现了所谓的哑药,经过王太医的研究和检查,确实证明了它有着使人吃后失声的作用,而调查厨房之后,却没有谁的房间或者柜子里面出现了这种不该出现的毒药。调查似乎在此刻陷入了绝境,到底是玉川心存善念,或说她大无畏,竟然与燕夫人直言,此事最为可疑的难道不是表姑娘许秋月?此后,众人便纷纷调转枪头,意图劝说燕夫人去调查一番自己的这位好侄女儿,可是燕夫人却显得分外云淡风轻,“表姑娘如今尚且病着,昏迷在床,如何能够行此歹毒之事呢?”
……尽管这个理由看上去根本就站不住脚,毕竟前来看病的大夫前几天便已经将许秋月的病情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皮肉小伤,根本无足挂齿。就算许秋月是个娇气稚嫩的贵女,也不该反常识到此种地步:难不成薄如蝉翼的一片刀片,就能要了她的命?但这话毕竟是从燕夫人的口中说出来的——故此,燕府上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去辩驳或者质疑,而仍旧‘重病卧床’的许秋月就一直禁闭着自己房间的大门,只有日日送进送出的汤药罐子,代表着这间房子里面住着的人并没有这么快‘重病离世’。于是整个燕府再度陷入了近乎沉闷的安静之中,边关的家书带来燕大将军推迟返程的消息,燕夫人终究在冥冥之中松了一口气:如果此事赶上燕大将军回来,那么真相就很有可能水落石出。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擅长用军中盛行的那一套,在一桩蹊跷的‘悬案’面前,每个人都会有所嫌疑,更何况是如此昭然若见的事实之下?……寂寂长夜蔓延了整个燕府,燕夫人便独自一个人坐在窗边,呆愣的,出神望着天空中日日相类的月亮。玲珑端着一盏牛乳近前来,夜里是不合适喝茶的,尤其是在面对燕夫人这般少眠的主子之时,茶水显得太过刚烈,实在有所不妥。玲珑将手中杯盏稳稳搁下,终究忍不住问道,“夫人,阿雀仍旧关着…听说,她不吃不喝三天了。”
其实玲珑是想要告诉燕夫人,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她会死的。燕夫人望着月亮的眉眼动了动,转首又开始盯着那碗牛乳发呆,久久的,荡出了一声低低地轻叹,“明天,将人放出去罢——对外就说,她也是受人胁迫,情有可原。”
也许是察觉出燕夫人的心态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玲珑也终归壮了壮胆子,声音却还是不由得低了不少,“夫人,你明明知道的…阿雀她……”“阿雀她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过就是个丫头,如果这事儿真的是她做出来的,这丫头岂不是比人家主子还要厉害三分了?况且,若是此事真乃阿雀挑唆,那么又怎么会有人如此着急的……要她口不能言呢?”
“我明知道什么?”
燕夫人转眸仰面来,盯着玲珑的眼睛未曾有过一刻的动摇,几乎将玲珑瞪的有些发毛起来,她听见燕夫人的声音幽幽响起,如同暗夜寂寥之下的星芒,明明一直存在,却看上去遥不可及,又仪态万方。“我明知道她的冤枉,还是明知道她的痛苦?”
燕夫人兀自摇了摇头,终于移开了那让玲珑倍感压力冲顶的目光,“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难道不曾听过一句话: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玲珑在心中细细将这八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近在眼前的真相,会永远没有人愿意去揭开。“你也该满意了,我已经留下了她的性命——或者你可以给她些银子去安身,只要她够聪明,学会闭上嘴,那怕她日后当真医好了自己的嗓子,我也不会计较纠缠的,难道你伺候我这么多年,还不懂得我的意思么?”
一声低叹之后,燕夫人才将话明白摊在了桌面上——这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和让步了,玲珑知道,自己应当感恩戴德,甚至还要替阿雀说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