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雀保住了一条命,又得了十两银子用以安身立命,她离开燕府的那一天,玲珑、玉川与玉漾几个大丫鬟都去送行——倒也不必同燕夫人特意知会一声,她心知肚明,此番的事情,是燕府有些对不住那丫头,故而燕夫人也‘大发慈悲’的生出了许多与往日绝然不同的悲悯。“这是我们平日里攒下来的一点体己…虽然不多,但也够你用一段日子……我们早就替你雇好了一辆马车,在燕府门前候着你呢…出了这里,便不要再回来,明白么?”
玲珑为首,又将揣在袖中的一只小小香囊塞给了阿雀,那里面大抵又包着十两碎银子,是玲珑几人凑出来给阿雀当盘缠用的。此刻的阿雀已然失语,只能望着三人垂泪不止,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手中颤巍巍的接过个那个小香囊,久久未曾支吾出什么言语。倒是玲珑几人也摸摸垂泪,抬手飞速的擦掉之后,才又握着阿雀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家中父母,并不是能够靠得住之人,若真是能依靠之人,此番也不至于将你卖到这府上来…倒不如自己一人离了他们干净……”“京城恐怕是呆不下去了…表姑娘她……”玉川说这话时,不由得抬眼往四周瞧了瞧,却半晌未曾再将后话续上,原是玉漾站在一侧轻轻戳了戳玉川的侧腰,使得玉川将话头尽快收了回去,“京中要花钱的地方也多…你不如找个乡下,好好生活就是了……这些钱,大抵也够你看大夫用,千万别让姐姐们担心,明白没有?”
“嗯…啊……”阿雀面颊上的泪水也被玲珑几人擦得差不多了,彼时也只是拼命的点着头,一壁又和几人痛哭流涕着抱在了一起,呜呜咽咽的低声泣诉了几回,而后才终究恋恋不舍的收了清泪,和几人一道往外头走去。……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玲珑玉川与玉漾三人好容易将阿雀送到了门边,而后才又将人送上了马车,三人站在马车下头依依惜别,而阿雀则又一次在马车上面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听见了没有…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起,系在一侧轿子顶上的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而阿雀则微微探身出来,朝着玲珑等人不停挥着手——她的冤枉与委屈,尽数在此刻用眼泪宣泄出来,很可惜的除了这样的方式,她没有任何的办法。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剩下一二分,是特别不如意。曾经有人这般说着,却没有人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每个人都对这个世道充满着热切的希望与期待,甚至于快要忘了,这世上根本也没有什么安稳治世,每一个年代、每一片土地,都会永远永远生存在无人可改的动荡之中,这种动荡是人力所不能违抗的,只余下令人绝望的阴暗。……马车载着失语的阿雀越走越远,除了声声作响的铃铛,再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点痕迹与线索,没有人知道这个曾经聪明伶俐的姑娘接下来会面对些什么,饶是送君千里的玲珑之众,也无法去预料——她们只是仅存着一点点可悲的希望,期待着在不远的某处,这个姑娘能够重新过上平静顺遂的生活。玉川伸着脖子,久久望着阿雀乘坐的马车不曾回神,倒是玉漾,在玲珑走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低声提醒着,“姐姐,该回去了——阿雀的马车咱们都瞧不见了呢…唉……”“是啊,看不见了……”说到这里的时候,玉川低了低头,似乎话中之意、意有所指,玉漾敏锐的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低声说道,“好了,快回去吧。”
而后便拉着玉川,跟随着玲珑的脚步一道重新返回府中去。……未来的日子是属于阿雀一个人的,谁也不会看得见,不管她是死是活,都没有人会得到消息。人们往往只会在意眼前,因为他们不想看到悲剧在自己的眼前真真切切的发生,却没有人记得去想一想:世界可远远不止自己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你说,阿雀会好么?她的嗓子……”直到几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去,玉川仍旧忘不了,她抬手利索的将床榻上散着的被褥叠好的同时,如是朝着自己的妹妹询问道。站在不远处的玉漾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好半晌才说道,“当然,当然会好的——难不成姐姐你希望阿雀不好呀?快干活吧,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玉川终究还是叹了一声,不再多说了。房间之中安静下来,有淡然的日光投射进来,映出姑娘们纤瘦的影子,她们忙碌着,叹息着,生活仿佛再一次陷入了平静。……“姑娘…”云朵的声音压得很低,关门的同时又将外头的情况全都看了个分明,彼时许秋月仍旧要日日躺在床榻之上装病,实在也很是辛苦——不过还好,燕府之中并没有谁对此起疑,或者说频繁出入她的房间,打着问候关心的名义来一探究竟。就连燕夫人,也在最初的几天里来过几次之后,便重新归于了平静,大抵也已经相信了许秋月确实伤的不轻。太医每天送来的苦涩汤药,全都被许秋月耍着小聪明倒进了房中的花木盆栽里头,这也就导致许秋月房中的花草死的倍儿快,同时,燕府伺候花草的平民阶级也偷偷传开了有关于许秋月专克花木的谣言,大加揣度为何没有一盆或者一个种类的花草能够躲闪的过许秋月的荼毒。虽然他们对日日送来的死花之中传来的苦涩药气有几分怀疑,但忙碌的生活还是使他们无心顾虑太多——毕竟真相没有谣言有趣,便也就没有了什么一定要探个究竟的必要。闻见云朵低弱的声音,许秋月才又睁开了眼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倚靠在床边,半晌才又问询道,“如何?外头可有什么消息了么?”
“有的。”
云朵将外头的一切都处理的妥妥帖帖——该关上的门窗一应不可以落下,该看过的角落也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他们要将许秋月仍旧病中的这出戏好好演下去,直到这阵子风声过去了才能重新回头。“今天,阿雀那丫头被送走了——想来夫人并没有想要取她性命,只是对于我们而言,是否有些不太妥善?”
云朵的眸光之中露出了三分狠意,似乎在暗示着许秋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