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石岸接上自己的茬儿,燕云柳便如同被猎人抓了又放了的兔子一般,灰溜溜低着头一顿跑,终究算是躲开了石岸审视的目光——其实人家的目光也未必就添上了多么重的审视意味,不过是燕云柳自己心头揣着事情,多少有几分做贼心虚罢了。不过好歹算是脱身成功,又顺利找到了紫宸殿的大门,燕云柳心下沉了不少,这才款款踱步而去,低头同守候在殿外的黄公公见了个礼。“黄公公,陛下可在里面呢?”
燕云柳抿了抿唇,话也说的十分恭敬,毕竟这黄公公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儿,惯常说话也是个极有分量的,再者说了,多同他交流往来些许,应当也可以多探听探听皇帝今日的心情如何不是。殿外黄公公见是燕云柳来了,也紧着往上迎了两步,而后才又说道,“哎哟,燕著作您可算是来了,陛下在里头等了您多少时候了,除了您,这满朝文武谁还能有这样大的面子了不是?快请进去、快请进去吧!”
“哎哟哟,公公这样说可当真是折煞我了……”燕云柳心下一慌,便又低声解释道,“我往来内宫,却仍旧记不住路子,引路的小黄门闹肚子跑了去如厕,我便自己兜兜转转闹了半天才寻得出路…还请公公别误会我故意让陛下久等……这事儿我可确凿担当不起的……”这事儿原也算是情有可原,黄公公也并非正经说话的主子,不过是因为在陛下身边,所以多得几分面子罢了,所以稍微一解释,也就都说得过去了。彼时黄公公便朝着燕云柳点了点头,少不得提点上几句,“那就好,陛下今日心情不算太好,您进去了万事小心些……”“陛下是为我昨日在朝堂上所说的话不快活么?”
燕云柳虽然问的很是直接,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黄公公也点了点头,很快给出了相应的答案,“这事儿伤了陛下的心,您也该好生生解释解释才是的,如今既然来了,便同陛下好好说说罢,奴才可不敢再耽误您的时辰了——”“多谢黄公公。”
燕云柳心下虽然还是有几分忐忑不安的,但事已至此,想要回头也是无路可走,倒不如简单点,进去了再瞧是个什么境况也无妨。这便作别黄公公,径直往紫宸殿中去。殿内安静如斯,周遭虽然站定几个丫头仆从,却都是静默无声,如同木头一样站在那里。燕云柳心下颇有几分忐忑,便也将脚步压得轻了些许,好半晌才走到内间,瞧见皇帝一人坐在桌前,正对着几卷折子看个不停。燕云柳低声撩了衣袍,这才恭敬全了礼数,“臣燕云非,见过陛下,今日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哎哟,燕卿,吓了朕一跳。”
这话虽不辨真假,可听着皇帝那口气,分明没有一点点被吓到的意思,反而像是一早就料到燕云柳已经进来了一般。再未开口,皇帝便只是将手中一支朱批的狼毫往笔山之中轻巧一丢,而后才又道,“行了,起来吧,怎么来的这样迟?”
面对着皇帝毫无波澜的问话,燕云柳心中的不安不减反升,毕竟若是此刻皇帝勃然大怒,自己也好明白该怎么对症下药——可是如今这情况,分明是恼也不恼,喜欢也不喜欢,活脱像是夫妻吵架,只冷战不论悲喜一般,实在让人有些许摸不到头脑。燕云柳轻咳一声,这才断续说道,“臣倒是入宫来的早,只不过负责引路的那个小黄门有些内急,便请我在原地等他会子,可您知道的,臣是个急性子的人,又仗着自己往来内宫次数多了,总觉得一条路难不住自己,便同他说,叫他放心去,我自能寻得到陛下,便将人遣退下去,自己往紫宸殿来。孰料这宫中的路,当真如同迷宫一样,未几便叫我迷了眼睛,兜转几遭,这才碰上一位小将军,将我给带了过来……”“小将军?你说的是石岸啊?”
在燕云柳这通解释的过程之中,皇帝倒是一直很淡定的不曾开口,只有在听到小将军这几个字的时候抬了抬眼睛,而后如是添上了一句问话。彼时燕云柳也只得点了点头,“是,正是石小将军。多亏碰上了他,不然臣还不知道要自己逛多久呢。”
“既然已经过来了,便不必再提了,今日朕让你来,还是想问问你,昨天朝堂上的事儿。”
皇帝将身子往后一仰,而后才终于将话题引到了自己真正想要提出的地方,他的眼睛看着燕云柳,却并没有一点点挪动的意思,声色也不可避免的低沉了下来,“昨天在朝堂上,你也觉得朕应该将突厥王女病了的消息传给突厥王室那边么?”
燕云柳抿了抿唇——虽然心中想要躲过这个话题,可是他原本就该知道,这是一件根本躲不过去的事情,毕竟若非昨日之事,自己今日就不必站在紫宸殿皇帝的面前了不是吗?所以,犹豫也不过是片刻之事,燕云柳还是照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是,臣昨日说的都是实话。臣还是觉得,您应该尽快将这件事告诉突厥王,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连你也这么觉得……”皇帝低了低头,抬手扶上前额,话语言谈之中终究还是带出了三分低落与失望。“陛下,您听我仔细跟你说……”燕云柳皱了皱眉头,说话的声音却严肃了不少,“昨日随同丹德一起入宫的另一个人,其实根本就不是丹阳。”
“不是丹阳?”
皇帝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置可否的抬了抬头,眉目之中也多少带着三分惊讶,“你可有什么证据么?”
燕云柳摇了摇头,颇有几分自嘲的说道,“证据?这事儿还需要证据么,这随同使臣一道入京的兵卒也不在少数,找到一两个同他模样相似的人还不容易?再说了,您觉得他们昨日入宫,是否有备而来?”
这话倒像是句废话了,皇帝点了点头,终归说道,“自然是有备而来,否则,怎么会如此咄咄逼人。”
“既然您也知道,他们昨日是有备而来,难道准备就不做的万全?”
燕云柳将事情理顺,一一说与皇帝去听,“他们既然知道自己要说的事情,很有可能激怒陛下您,那又怎么会坐以待毙?所以臣猜测,他们应当是将这位丹阳留在了驿站,若是丹德在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情况,他便一定会想尽办法,将消息传往突厥的。”
“既然他们早已经有所打算,我们何不顺水推舟,不必染上什么刻薄寡恩的名头,岂不是更好?”
燕云柳娓娓道来,方停下了话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