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板被重新安好，合到一起的铺面严丝合缝，相邻的木板之间没有任何的缝隙。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身所试，柳澈根本不相信车下面还能藏人，想起那个刚才说给自己牛奶喝的漂亮哥哥，柳澈的眼睛就更亮了，祖母说牛奶很好喝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儿。
“重爷爷，我们这是要去哪呀？”让柳泉的后腰靠在一个抱枕上，柳澈伸出两只小手，在柳泉的腿上开始捏，男孩的手又瘦又苍白，像成熟了的细麻杆。小家伙用足了劲，柳泉却没有多大的感觉，这条腿的神经日渐麻木，澈儿的身体也是一个空架子。想到这里，柳泉脸上愁云惨淡。
柳泉今年已经七十多了，少年英才、两榜探花，一路仕途顺风顺水，也成就了他刚直不阿公正严明的官风和人品。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在监察御史这个位置上做到头，老了以后带着老妻回老家含饴弄孙，却不成想一场大火让他变成了阶下囚，全家上下百十号男丁，尽数被害，只因为他不同意为冯栋止起草声讨先皇的檄文、助纣为孽。
眼看着儿子、孙子、重孙子都变成了一滩血水，柳泉一夜之间白了头发，被投到监狱里之后，七年的时间，默默无声，等着死亡那一日的到来，却没想到临了会有人救他出来。只是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什么来头，他背后的主子又是什么身份。这一次把自己和重孙子从监牢里救出来是想图点什么呢？
能与冯栋止对着干还有本事把这几个老家伙救出来的人，本事定是不低。在心里把有可能这么做的人名字过了一遍，柳泉没有一点头绪。七年的时间里，能发生太多的事，改变太多的人。虽然自己这一辈子教了不少的学生，可是到有事的时候，真正会顾念师徒之情的人却没有一个。如果不是自己，那么肯定是另外几人中跟这些人有关，就是不知道，会是谁了。
其实自己死了也就死了，一个黄土都埋到脖子的人能有什么怕的，可是澈儿是柳家唯一的希望，不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脱离虎口了还是又入狼窝。柳泉不知道自己这条命到现在还能有什么用途，但愿能多熬上一段时日，给人出出力，也让澈儿多活几天。只要背后的人不让自己干太过分的事，自己都会答应的。
柳泉没有回答柳澈的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他们要去哪儿。倒是说起了别的：“澈儿怕不怕？”怕不怕死，怕不怕未知的恐惧？连自己都忧心忡忡，更不要说一个从来没有见过天日的孩子了。
柳澈闻言，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再抬头时，眼睛里虽然有晶莹之色却异常坚定：“重爷爷，澈儿不怕，祖母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如果能出来就好好的看看太阳、月亮、星星。如果能活着，哪怕是只活一天，也要感恩。”以柳家的情况，柳澈能活着已是不易，要是能活着逃离监狱，定然要好好的感谢那个救他出来的人。
柳澈口中的祖母，是柳泉的儿媳，今年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柳澈能活着，亏了一家老小，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让柳澈一天天捱着。但是柳澈的母亲因为生产的时候条件不好，伤了身子，柳澈还没到两岁，就撒手走了，剩下这几年，都是柳澈的祖母在带着他。虽说全家人为了这么一个孩子忍饥挨饿，就为了让柳澈多吃一点，可是监狱里的伙食实在是差，生活环境又糟糕，才导致柳澈六岁了却像是一个三岁的孩子。
柳泉伸出自己皱巴巴的老手，摸了摸柳澈的头，欣慰的说到：“好孩子，你祖母说的对，阳光、雨露、日月、星辰，都是好的，都该多看看，不仅是这些，这世间万物都各有各的存在意义，好好的瞧上一瞧。”他没有接柳澈感恩不感恩的话，前途未卜，生死还没有定论，说这些太早了，没的会给孩子增加压力。偷得浮生，趁着机会，就让孩子好好的看看这外面的世界吧。
“重爷爷，祖母还能活吗？”被柳泉的手在头上摩挲着，柳澈想起了监狱里的祖母，祖母的头发也白了，手也很粗糙，也很喜欢摸自己的头。
其实这个问题柳澈知道答案，他虽然是个孩子，可是不一样的生活环境已经让他早早的懂事了，临走时，祖母望向自己的眼睛里流出了滚滚泪水，哭泣却是无声的，柳澈就知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祖母了。那个苍老的人，那双浑浊的眼睛，将是柳澈一辈子难以忘怀、永远怀念的人。
“我会想念他们的，用这儿想，一辈子都记得。”柳澈看着柳泉苍老的脸颊，把重爷爷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口，轻轻的说。
“澈儿是个好孩子，祖母没白疼你。”柳泉说完话，闭上了眼睛，昏昏睡去，马车再次上路，滚滚的车轮、哒哒的马蹄、厚厚的棉被在身下铺着，颠簸都可以被忽略。柳澈把头埋进一条被子中，鼻翼里闻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香香的，也许这就是祖母说的棉花的味道吧。松软的棉花上面滴滴水痕，男孩子无声的哭泣，悲伤滂沱成河。
“香主，阿达传来消息，死牢那边一早就有人去了刑部尚书家门外，估计是事发了。”范添添走了有二十来分钟，砂仁带领三两马车才出现在北门附近，身边的下属，刚才去买早点，回来悄声对他说。买早点是假，去见暗卫是真。
砂仁脸色一凛，没想到死牢那边动作还挺快，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让郭三过去，赶紧出城，追上少爷。”
“是！”下属答应一声，对后面挥了挥手，一个身穿俗气且富贵花纹袍子的矮胖男人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这张脸是郭三的保护色，除了自己人，谁也不知道，常年留恋烟花之地身材臃肿不堪的郭三，会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暗卫。
有郭三这个常在青楼、赌坊混的人，守卫收了十两银子之后，二话不说就放行了。钱能迷了人的双眼，十两银子能买不少东西，却买不回他的命，守卫如果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经被自己的贪欲给丢掉了，估计说什么也不会贪这点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