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让让骂人
沈让脾气虽好,为人却很强势,他一贯讨厌别人干涉他的行事——哪怕是喝酒。他手里的酒杯莫名其妙地被收走,本是要沉下脸色的,可好在喝多了,他只是懵擦擦地抬眼,过了两三秒反应过来,才要发作。
没想冷不防被小火龙塞了一盒椰奶进怀里,他接过抱住,愣了愣,就把酒杯被抢走的事情忘了,低头看了一眼椰奶盒子,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了,就没再吱声。
沈让喝得着实不少,头晕得厉害,眼皮发烫,浑身的血管都一跳一跳的,连带着不怎么会出汗的胸部以下都热起来。背上胸腔里,也都随着心跳一拎一拎得闷痛。他试着动一动,缓解一下,却仍然笔直得坐着。
轮椅被人推得飞快,沈让低头看着地面飞速变换的线条,整个人又恍惚起来恍惚。轮椅被别人推着,会有种无法掌控身向何方的无力感。
他低着头,看着地面,不像平时游刃有余的自在神色,不知是难受还是难过,情绪也降了下来。
游子龙在门口停下,用手环和生物识别开门,这门的保安系统比较繁琐,他折腾了好一会儿。沈让挺奇怪怎么不走了,就仰起头看,看见小火龙在开门,神色又软和了几分。
嗯……这人只穿了长袖的单层休闲服,也没有厚外套——会着凉的!沈让糊里糊涂盯着小火龙半天,觉得自己发现了问题很严重的事情,皱起眉头,表情相当严肃,大着舌头一字一句地交待:
“感冒还没好,别冻着。”
“嗯?”
游子龙没听清,好声好气凑过去。沈让抱着椰奶盒子,仰起脖子,固执又强硬地重复了一遍,他满身酒气重得能熏晕一只老鼠,人也迷迷糊糊地,跟说梦话似的。小火龙被熏了一脸,也不生气,就头一回见沈让糊里糊涂什么事都抓不太到重点的样子,觉得怪可爱的,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脑袋,一边推人进屋,一边正儿八经地回答:“我不冷,估计这会儿都退烧了。”
他把沈让放在床边,站在原地一时半会儿还愣住了,琢磨着是先给他擦洗还是先给他换裤子还是先抱他上床,有点手足无措地原地打了两个转,沈让看见他原地打转,不知道怎么就被戳中什么奇怪的点了,仰起脸笑得特别开心。
“……”
小火龙一时间没法对着这么可爱的一张脸说出他尿裤子了这句话来,他噎了一下,认命地伸手,把沈让怀里的椰奶拿过来放到一边,想把人推进浴室里。
“……嗯,长官,那什么,我先把你裤子脱了啊。”
沈让恋恋不舍地看着椰奶盒子,倒还挺配合。但他原以外要上床躺着的,他坐了太久,背上疼得厉害,再怎么糊涂,身体本能也想休息,却没想到游子龙又推着轮椅走了,沈让下意识想要回身去抓那个椰奶盒子,游子龙推得快,他没能够着,急了,
“还我!”
他嚷嚷了一句,沿路见着能拽的扶手就要拽住不肯走,游子龙挺纳闷这人说啥呢,也没管,就往里接着走。直到轮椅停在马桶前头,沈让生气了,迷迷糊糊不管不顾地抱住马桶旁边的扶手栏杆,还算有逻辑地,解开了胸前的束缚带,还剩腰上的没解开,整个人坐不住地往前倒,靠在栏杆上,停了几秒钟,可算是把语言组织好了,终于在游子龙关浴室门的电光火石之间嗷一嗓子,义正言辞地重复。
“还我!我抱了一路的!抱出感情来了,都热乎了——”
“???”
游子龙一脸迷惑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了好半天,维持着关门关到一半的姿势,傻呆呆地看着沈让气愤的脸。
他沉默良久,又想笑又觉得可爱又觉得傻气——合着这人喝醉了就是个三岁的小孩子!而且还没三岁小孩子讲道理!他哭笑不得摇摇头,开门出去,还真把那盒椰奶拿了回来,给沈让又塞怀里了。“好好好,给你抱着,你要干什么,给它喂奶啊?”
他语气大都是无奈,夹了几分自己都搞不明白的宠溺,半跪下来,一手扶着沈让的上身,一手去翻开他衣服解开底下的裤腰,他平时没亲手做过这些,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给人脱裤子。
——先全解了再抱起来脱?没那么多只手啊。先脱了再解?可是不解怎么抱起来脱,沈让还坐在裤子上头呢。他琢磨了半天,发出好长一声“嗯——”的声音,最后还是决定,不管了先脱吧。
小火龙上手扒着沈让的裤腰,一点一点往下拽。
沈让歪歪扭扭地坐着,眩晕感越来越严重,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马桶,突然觉得恶心。椰奶被塞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有点顾不上了,却还是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注意力,把一只手收回来,把它护在怀里藏好。
沈让身上没有知觉,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游子龙正在非常不矜持地扒他裤腰,他睁大眼睛瞪过去,游子龙低头在忙,没看见,沈让也就算了,顺着小火龙的目光低下头,看见这人笨拙的动作,看了好一会,作势要打他爪子,又觉得晕得难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觉得恶心泛上来,“唔”地一声忍住了干呕。
他连忙把人推开,对着马桶弯下腰,一只手抱着椰奶,一只手摸摸索索拽上旁边的栏杆,上身以一种诡异的笔直角度折下去,没打几个干呕,就“哇——”地吐出好多东西。
他趴着,吐到只剩下又酸又苦的胆汁,根本不来气,眼泪鼻涕黏糊糊的在脸上,闻到的不仅是酒味儿、酸苦的胃酸和胆汁,还有一股子尿骚味,理智尚未抵达,潜意识却觉得很糟糕,情绪上一下子就难过起来。
他喘不过这口气,半趴在腿上,难受得直哼哼,只几个动作,一双无用的腿就开始细微地痉挛发抖,背上和腰上也疼成一片,使不上劲,根本坐不起来。这种无力感带着深重的绝望,被一时的难受放大,甚至觉得委屈。
他抓着栏杆的右手直打滑,左手却固执地抱着半盒椰奶,却毫无意外地把它压变形了,沈让愣了愣,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突然静了一瞬,尔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小火龙傻了。
他一早猜到这人会吐,见着沈让推他,内心暗道一声果然,又庆幸好赖还没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一不用担心他吐自己一脸,二不用担心他被他自己呛死,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觉得这人情况不像常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扶。
就这犹豫的档口,就听到沈让低低的哭了,一声。没听错,绝对是哭了。
他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比脑子更快,一手把人扶起来,摁在自己身前靠好,沈让虽穿了腰托,可喝得太多,解开束缚带还是坐不稳,游子龙只好环着他,半搂半抱地腾出手,也顾不得脏不脏,去拍他后背,跟给小孩儿拍奶嗝儿似的。
好半天,沈让咳嗽了两声,随后开始大口喘气。
小火龙听着他喘气,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把怀里的人往外扒拉了一点。他单膝跪在沈让侧面,就低头去看他神情,一手揽着他肩背让人靠在自己身上,还腾出一只手去摸他的头——主要是沈让这看着太可怜了,这惨兮兮的模样,简直我见犹怜,谁能不心疼啊!
他连带着动作都轻柔三分,轻轻摸着长官的脑袋,嘴里哄孩子似的,“怎么啦?…委屈了?谁欺负你啦?”
沈让坐不住,就把肩头靠在游子龙胸前——也就是游子龙这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半跪着能有这个高度——他眼尾带着酒醉的红晕,又因为剧烈呕吐,鼻头也是红红的,眼眶周围还有点湿,听到游子龙的问话,先是自己扯了卫生纸慢条斯理地擦脸,时间长到小火龙以为他不准备回答了,他仰起脸,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点点头。
多少日子憋着没对任何人说起,在心理评估的时候也很有技巧地装作一副积极向上的态度,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可能这么积极,却也因为他的不配合,或说“过于配合”,根本无从下手。
他刻意忽视了那么久的情绪,刻意积压了那么久的难过,突然就涌上来,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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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难受,想吐,上不来气,嗓子烧的慌,头晕,坐不住,身上动不了,背和腰疼得快断了,腿疼,头疼,腿还在乱抖,难受得想死,他每时每刻都难受得想死——
可这些,却不是什么能说的出口的委屈,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哪怕醉成这样,沈让还是近乎本能地避开这些事情。于是,到了,他只是对着小火龙张张嘴,又靠在他胸前,低头去看手里的椰奶盒子。
那盒子被压出了纵横错杂的折痕,皱巴巴的,再也不会变回没被压坏的平整样子。
沈让低头看着,残存的理智判断了半晌,屏蔽系统放过了这样一句抱怨。他没哭,却完全不知道掩饰伤心难过,大着舌头低声嘟囔,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
“它坏掉了,修不好……立不住了。”“你看,它坏掉了,站不住了,压坏了……”
他来来回回重复着,再没有什么新的信息量,混乱的思维终于找到了一点所剩无几的理智,沈让仰起脸看着他——游子龙!没收止痛药和安眠药的那个人!他瘪瘪嘴,又委屈上了。
“……你……你。”
第一声还是偏过视线嘟嘟囔囔的,第二声变得理直气壮超大声,沈让瞪圆了眼睛,字不正腔不圆地嚷嚷,一字一句地控诉:“游!子!龙!”说完一遍,他似乎学会了怎么发音,重复了一遍这名字,恶狠狠地骂,
“游子龙!你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