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椰奶盒子
游子龙在这间屋住了足有一个月,两人睡一张床,挨着碰着都不奇怪,但这么个情形还是头一回……他抱着投怀送抱的长官,一口亲住他腮帮子,登时一对眼睛瞪得溜圆,愣了半天,整个人定格一般。
好半天,怀里的人传来一声低低的小呼噜,游子龙猛地惊醒,他眨了两下眼,特别顺嘴地“啵唧”亲了一大口,动作之自然,声音之响亮,沈让都嫌他吵,从椰奶盒子上腾出一只手,推他的脸,推了两下,又睡过去了。
游子龙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子沸腾的血液直冲大脑,整个人烫起来,跟前两天发烧似的。他盯着近在咫尺的脸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坐直身体,像长官半夜安抚他睡觉时那样,让人靠在自己肩头,摸了摸沈让的脑袋。
喝醉的人像个孩子,平日里不外露的情绪全都借着酒劲表达出来,游子龙没敢再招惹他,怕睡着的人呛水,索性关了水,腾出手扯过来浴巾。他本想把人胡乱裹上,可沈让毕竟是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身高放在那儿,饶是游子龙更大一只,也觉得实在是操作困难。他只好把人身上的水草草擦干,赤条条地放进轮椅,没想这人睡着,身子就跟晕过似的——不,比晕过去还软——整个人往下滑,根本坐不住。
他没办法,只好把人抱回房间塞进被窝,三下五除二脱了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打开暖气赤着膀子坐在床边,给人再仔细地擦一遍。一边擦,一边瞧见这人下头好像还在漏尿,小火龙一屁股蹦起来,把浴巾塞过去垫着,手忙脚乱地冲进去浴室,从抽屉里翻出来自己曾经乱翻的时候,无意之间见到的纸尿裤。抽屉里有两摞不一样的,材质差不多,但一个是松紧带边的,就像平时的三角裤,另一个好像是……
……他完全没用过这东西来着。
游子龙觉得自己遇到了除了理论课以外,人生最大的挑战。他拿着比划了半天,最终选了魔术贴的那一款,看起来比较大,应该比较好操作。他盯着手里的东西有些想笑。
——这算什么,还没到三十就给人当爹啊?
游子龙今年二十,是个实打实的五好青年,虽说谈过小女朋友,但绝对没有不安全的那什么行为,对女方负责,也从来没有过孩子。他翻了好几个面才好不容易找对尿不湿的方向,还试了好几遍,没琢磨明白这个完全没有粘性但是又能粘在一起的魔术贴是个什么原理。
十分钟过去,好奇宝宝终于决定先干正事。
沈让腿上淤青太多,小火龙完全不敢使劲,他小心翼翼地托着这人双腿膝弯把腿分开些,自己迈开结实的长腿跪到床的下半部分,尔后把人双腿往肩上一扛,双臂发力,把这人下半身上一带,臀部离开床,他手忙脚乱地把尿不湿塞过去,还没来得及弄好,沈让一条腿就险些从他肩头滑下去。
沈让感受到了莫名的窒息,他不安地皱了皱眉,试图仰起脖子开放气道。刚受伤的时候,他呼吸机受累严重,最开始几天也给上了无创呼吸机,但为了避免依赖,很快就撤机了,之后医生一直鼓励他自主呼吸,搞得他几乎养成了条件反射,一旦感觉上不来气,就要醒来控制着自己努力呼吸。
……他看到一个□□的猛男,把自己一双伤痕斑驳,毫无反抗之力的腿,扛在肩上。
沈让理智尚未回归,醉醺醺泛红的眼睛却一瞬间从迷茫变得凶狠,本能的反应却极快,他双手飞快地摸到床边,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床档“啪”的弹开,竟是两层中空,里头有□□、弹夹,等等一系列武器,卡在海绵槽里。
只听“咔哒”一声,一把通体黝黑的□□落入沈让手中,他半眯着眼,烂醉的状态下,手还有些抖,单手握不稳抢,于是,左手也一并用上了,双手同时紧握着枪柄,缓缓伸出大拇指,按上了保险。
“举起手,不许动。”
这姿态其实很奇怪,他大半个身子都是绵软的,一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的样子,双臂却满是劲瘦的线条,紧紧地握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对方的脑门……身侧是一大坨被子,和一个皱巴巴的椰奶盒子。
?!
小火龙毛都炸了,他切实地感受到了沈让身上的杀气,也是第一次体会到这个人是朝城的城主,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就相当于一方霸王,生杀由断,喜怒由心。哨兵预知危险的本能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所有的汗毛都竖起来,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是紧张的。
平时的沈让拿枪,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情绪稳定,温和讲理,绝不会随意伤人。但此时此刻,他拿着枪就好比三岁的小孩子把真枪当玩具枪那么使,除了危险两个字完全想不到别的形容。
小火龙松开手,缓缓地举过头,沈让两条腿顺着他的肩头滑落,在臂弯处挂了一下,尔后松垮的脚踝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带着绵软的脚尖滑出去,重重地砸在床面,腿上的肌肉抽了两下,不动了。
“让让……长官!是我!小火龙!”
沈让看着他,动作静止了很久,似乎下一秒就要扣动扳机,却迟迟没有进度。游子龙不敢轻举妄动,却还是定了定神,努力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暗自琢磨,是不是不该承认自己是小火龙,万一沈让记仇,其实私底下想毙了他很久了呢……
他举着手,识相地往后退了退,人已经慢腾腾地往旁边挪开,试图从侧面下床,去夺沈让手里的枪,口中还小心地跟沈让说话,
“是我呀,你怎么喝醉了还不认识我了。别拿枪对着我,不然你就再也看不见你的小火龙了!”
沈让不知是有点近视还是喝得太多眼花,他吃力地看了半天,神色一点点缓和下来。小火龙连忙销毁罪证,“长官,我帮你把被子盖上?”边说边观察着沈让的表情,伸手把堆在旁边的被子一抖,给人盖好,盖到胸口,把身体遮了个严严实实。
沈让看着被子,把手放下了。
“长官,你认出我啦?不打我了?哎呀——可吓死我了!”
“什么吓死你?别怕!“沈让大概是哄游子龙哄习惯了,说得特别顺溜,还挺骄傲,拿着枪的手拍了拍胸脯。游子龙吓得魂儿都飞了,比被枪口指着那会儿还惊恐,一身白毛汗,双手伸过去,就差跪地上了,
“把枪给我好不好?”
沈让这会让已经忘了为什么要把枪翻出来指着他了,看了看手上的枪,还挺顺手地在掌心食指上转了个圈,把枪管对着自己,枪柄对着他,递过去了,嘴里还念念叨叨的,
“□□的攻击距离近,而且不能连发,一定要对准丧尸的头。有异能的情况下要尽量节省□□里的子弹……异能枪瞄准最远能射中六百多米……异能不可以消耗空……这个世界丧尸可怕……但是人心更可怕……很多时候连队友都不能相信……”
游子龙赶紧扑上去从这祖宗手里把枪接了,侧过身去挡住他视线,三两下把弹夹给他卸了,也不敢放回床档,连滚带爬冲到办公室,塞抽屉里了。
他是真吓了个半死,肾上腺素一阵一阵地狂飙,心说这祖宗一晚上这是层出不穷的花样啊……都开始怀疑沈让是不是故意整人了。
沈让倒是没多想,他看见小火龙跑了,仰头望着天花板,反思是不是自己讲课太无聊,想着想着又不知道想什么别的去了,没一会儿又睡过去。小火龙从办公室回来,就看见这人可算放下了“心爱的”椰奶盒子,又扑过去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把那盒惨遭不测的椰奶拿出来。
他坐在床边平复情绪,盯着椰奶,莫名生出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情绪来。
小火龙叹了口气,这一晚上折腾,给他感冒都折腾好了,看见沈让睡得脸色发红,乖乖的样子,没忍住,凑过去,轻轻用鼻尖碰了碰他的鼻尖。
他把手偷偷伸进被子,摸了摸之前垫了一半的纸尿裤,把浴巾抽出来,在能力范围内把纸尿裤重新垫了垫——倒不是介意多洗几件床上用品,只是担心潮湿的环境损害皮肤,卫医生专门交代过,他那时还抱怨说得这么详细没用,沈让不会给他机会接触这个,没想到这才多久,真就给他赶上了。
气氛难得地安静下来,小火龙看着沈让,也不知道在忙活点什么,先是给他把被子裹好,从脖子到脚丫全都裹得严严实实,好容易才歇下来。想了想,又去他的零食柜里翻了翻,果不其然看见一罐蜂蜜,于是烧了水,泡了一杯蜂蜜水到他床前,把床头摇起来,拿了个小勺子,喊他。
“让让,来张嘴,喂你喝水啦!”
沈让这一觉被打得七零八落,来气,不肯动,胳膊被裹在被窝里,不知道抬手扶着,就一动不动乖乖地当个蚕宝宝,但估计也是真的渴了,还挺乖,张嘴任人喂水,喝了两口,舔舔嘴唇,睁开眼,眼巴巴看着游子龙,那意思——还要。
他眉眼间无辜似稚子,却又带着岁月赋予的温柔,安静下来的时候,看人的眼神甚至算得上含情脉脉。
小火龙端着个杯子,瞅着沈让被裹成一团,除了脑袋都动弹不得地张着嘴等着喂那样子,一晚上第三次有一种老父亲的感受浮上心头。这样子的沈让估计也是千载难逢,像他这么克制的人,平时估计很难喝成这样子吧?他一边想,一边又舀了蜂蜜水喂给这人,蜂蜜水大概是最简单易得的解酒饮料,一杯下去不说让人醒酒,却至少能让沈让舒服点。他一边喂,一边看沈让那乖巧温顺的表情,还别说,真有那么点满足的感觉……还蛮有成就感的。只是他照顾过不少喝得烂醉的人,这是头一个这么能折腾。
——也是头一个这么可爱的。他喂了半杯蜂蜜水,杯子见了底,就放到一边,表情有一丝丝狡黠,极为顺手从柜子上拿了手机,开了摄像头,举起来,用手轻轻拍拍沈让,用一种拐骗小朋友的语气,
“让让,来,笑一个,和小火龙合个影!”
三岁的沈让言听计从,咧开嘴笑得实实在在。鼻头和眼尾都是红的,面色因为酒精和热水的共同作用,白里透红,是难得的气色好,头发擦得半干,柔软又张扬。
“咔擦——”
游子龙心满意足。
他这会儿可算消停下来,喘了口气,看见被他顺手丢在床尾的椰奶盒子。
沈让先前又哭又骂,抱着这盒子说立不起来了,游子龙盯着它看一会儿,抿抿嘴,站起身,拿了个杯子把剩下的椰奶倒出来,尔后拿着盒子去洗手间冲干净。
他沿着原先的折痕,努力地把盒子复原成了原来的形状,去拿了办公室里的彩色圆珠笔和马克笔,把掉色的地方全部笨拙地补上了,他的绘画能力相当平庸,可一笔一划都十分用心,像是五岁的孩子在雕刻最心爱的作品,像最好的工匠,全心全意。
最后,他把破破烂烂的纸盒子,放到窗口的位置,让它自然风干——
纵然有折痕,我们也会把它抚平,纵然有褪色,我们也能把它补上,它会站起来的。
你会站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