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新年礼物
喧闹之中,小火龙带着自家长官提前离席,炎溯似乎想说什么,小火龙推着沈让笨重的轮椅,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跟炎溯说,“老人家应该早点睡觉!”老墨恨不能给他鼓鼓掌,直接就从位置上跳起来,把这尊大佛带去了宿舍楼一层专门空出来的客房。
炎溯整一晚上都十分沉默,没人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和打算。
“让让,累了就先睡一会儿,跨年的时候我叫你起来。”小火龙把人抱上床,两人刚进室内,身上还冷,他也不急着给人脱衣服,只给摆好姿势,伸手进衣服里,跟个老色皮似的上下其手一通乱摸。
“我收拾收拾,让让歇会儿吧。”
也就是他进来真的顶这个护士的名头,照顾沈让就是他每天要做的事情。一旦他回到队里,无论是训练期还是正常出任务,都不可能有这样的闲暇。他每天过得辛苦,早上六点多起来,自己收拾半小时,就得跑出来给沈让按摩活动,一夜没活动的肢体往往僵硬,不好按,花的时间也久。可是如果不活动开,一整天都会腿疼腰疼痉挛坐不住,甚至排尿困难,手也用不了。
活动开了,才是收拾纸尿裤和换衣服,纸尿裤大多时候是脏的,脏得厉害还要洗,晚上如果尿湿了床,那还得换床单。沈让病后体位性低血压严重,坐起来得缓半天。好在床是护理床,一点点抬起来,也不算太麻烦。他还得给人喂一点糖水,饭前的药一起吃了,再揉一会儿肚子,这个步骤倒不是必须的,是小火龙摸索出来的,沈让会少些头晕恶心,排便也更规律。
八点多,小火龙把人推去洗手间洗漱。如果早上没尿在纸尿裤里,还得鼓励他在座便器上手法排尿。洗漱过后打理好才是吃早餐,大多时候是食堂送来的,他提前一天点好,也就是沈让身份特殊,不然还没有这待遇。早餐,沈让很少能完全自理,他手上没力气,捧个馒头面包还行,喝粥喝不了几口就拿不住勺子。小火龙左右不嫌麻烦,一勺一勺地喂。沈让自己有时候还嫌面包糕点掉渣,不乐意吃。
尔后就是白天,前几天出去玩,都是十一点多出门,中午在外面吃,中午一般是沈让状态最好的时候,自己吃饭没什么问题。中途再找个洗手间做减压,顺便排一次尿,下午三点多玩够了回去。在外面呆多久取决于沈让的状态。不出门的时候,两人就在办公室,看书也好,忙工作也好,两个小时左右,他就会抱着人减压,有时放回床上躺一会儿,有时就是抱去沙发上。不出门下午的,安排的排便、复健、自由活动,轮着来。
午饭和晚饭,小火龙会跑去食堂挑喜欢的菜式。他每天自由的时间不多,沈让其实是不介意他有自己的生活的,但他不放心自家长官——也可能不是不放心,就是喜欢黏在一起。
晚上九点多,准备收拾上床。排便的日子一般下午就洗过澡了,不用再折腾,洗漱一下就能上床,复健或者出门日子沈让会很累,小火龙就给人擦洗一番,沈让状态好的话两人就会一起在淋浴间洗澡。夜里翻身的闹铃也关掉了,小火龙抱着自家长官,差不多两个小时就会迷迷糊糊抱着人翻身和排尿,有时候还能在梦里给人按摩。
沈让是知道游子龙辛苦的,他病倒以前,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做。那时候他身体还没有这么禁不住折腾,体力也好,他也不怎么上心,粗糙地糊弄过去,都需要不少精力。
他想离开朝城,不仅仅是不想再拖累朝城,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想再拖累他的小火龙了。小火龙自己不介意,不代表他就活该这样困在自己身边当个二十四孝保姆,小火龙有那样优秀的天赋和性格,值得更好的人生。
沈让迷迷糊糊想着,想到小火龙之前说“照顾让让可好玩儿了,而且让让也会好起来的,再说,我出任务的时候让严大哥过来搭把手不就行了,我又不是天天出任务。”他就不由自主地笑,又愁,又心窝子暖和。他混沌地做着梦,过一会儿又成了在北舟城。
他养的小鸡仔被人丢出去了,外头瓢泼大雨,他漫无目的地找。后来在下水道里见到了他的小鸡仔,他伸手去够,怎么也够不着。小鸡仔怕他,叫唤着四处躲,往更深的地方去。最后,他就看着奄奄一息的生命死掉,他站在大雨里茫然无措。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深切的无力,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救回小鸡仔。
这个梦他做了十多年,每次醒来都觉得茫然无措,却根本记不住梦的内容,他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可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狠狠地压在胸口。再后来,经历的事情愈发多了,他在战斗中失去的队友,那天晚上他又做了这个梦,他在梦中惊醒,忽然就记起来这件事,尔后再也没做过这个梦了。
他经历过成百上千的噩梦,有时是□□着身体在训练场奔跑,无数人看着他,他不敢停下,因为停下就会被人看见,嘲笑,唾弃。有时是他走向一团烈火,本以为自己会浴火重生,却坠入了无尽深渊。受伤以后,他会梦到自己在肮脏的河水里,沉重的水四面八方涌过来,灌进口鼻,他无法呼吸,也找不到方向,压抑又窒息。他还梦见过无数丧尸围着自己,开肠破肚,他仓惶的拎着自己的肠子,想去求医,却发觉整个下身已经被吃干净了。他迈不开腿,他回过头,看清了丧尸们的脸。
全都是熟人,所有他认识的人都变成了丧尸,他并不觉得恐惧,甚至想成为他们的一份子。他伸出手让他们咬他,这些丧尸却转身,扑向更新鲜的食物了。他就在原地,捧着自己的肠子,既没有人类肯救他,也没有丧尸肯咬他。
“让让,让让?”
小火龙蹲在床边,用指关节蹭蹭沈让的脸,冰凉潮湿,明显不是个好梦。沈让听着动静,眉头紧锁,喘了几口气,身上微微一抖,睁开眼,对着天花板,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他恍惚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和顶灯,好一会儿,像是灵魂归体,才能勉强做出些动作。
对于向导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正如同哨兵有可能陷入躁狂失去神智,向导对情绪过分敏锐,当他的精神力不足以承受这些情绪,就可能陷入自己的精神图景中,没法回到现实世界。
炎溯给他的压力远比想象的大。
“快十二点了,起来陪我过年!”小火龙见他醒了,一颗大脑袋又凑近了,他香喷喷热乎乎的,应该是刚洗完澡,泡芙从另一边趴在床边,湿漉漉的鼻子拱一拱沈让。沈让这才调整好表情,带着一点笑意,左右看看,小火龙当即不乐意了,嚷嚷起来,“看我!别看那个笨狗!”
“精神兽随主人,它笨对你有什么好处……?”沈让偏过头看小火龙,眼里和嘴角都噙着笑意,唯独鬓边潮湿的痕迹透露出几分梦中的不适。小火龙却是看出来了的,一边耸耸鼻子,对沈让的调侃表示不满,一边跑去洗手间,摆了一条热毛巾。
“我是我,它是它,我俩没关系!”
游子龙把热毛巾拿回来,嘴上没停,泡芙在句尾跟了一句“汪!”大概是赞同。沈让好笑,摇摇头,自己把床头按起来,低血压不算厉害,他接过毛巾,手心向上捧着热乎乎的毛巾,碰到脸之后,主要用掌根的力气,辅以手掌,擦了擦。
热毛巾的温度带走了噩梦的湿冷粘腻,粗糙是触感能让人感到真实而安稳。
“让让!我给你准备了一条——新年礼物。”小火龙坐在床边,见他擦着,神秘兮兮地张口。沈让停下来看他一眼,眉头略微扬了扬,“一条?”
“这段删掉!”小火龙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自己的嘴,“一个!一件!你猜猜是什么?”
“一条……”沈让把毛巾放下,脸上被他自己擦得红润起来,他好整以暇地扭头看着小火龙,心说总不能是一条毛巾,尔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琢磨着能按条算的有哪些东西,半晌,试探着问。
“一条鱼?”
“让让!你出息也就到这儿了!!”小火龙大笑,沈让爱吃鱼,对鱼片粥青眼有加,他之前笑话沈让真的跟深渊似的,没想到这会儿居然惦记着鱼,一准儿是食堂过年没做鱼,沈让没吃高兴。
“明天给你点个酸菜鱼!再猜!”
小火龙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凑过去亲了一下沈让,把毛巾也拿起来,挺顺手地擦了擦沈让软软的手指,沈让轻轻回握了他一下,小火龙眼睛一下子睁大,探身在他脸上“啵唧”一口,又把他的手捧起了,连连亲了好几口。
他就是这样,沈让躲,他就追。沈让只要回应他一点点,他就高兴得快要溢出来,捧着满心喜欢无处安放,跟个满屋子蹦跶的游泡芙似的。小火龙亲够了,站起来跑去外头,神秘兮兮地背着手,进来。
“快猜快猜,马上十二点了!”
“猜不到。”沈让话音未落,小火龙就“当当当当~”自己给自己配着音乐,从身后把东西献宝似的拿出来。
是一条红色手织围巾,实在算不上好看。针脚乱七八糟,每一排都不一样宽,乍一看压根就不像是个围巾。沈让看了一会儿,张嘴,有一堆问题,又觉得不该问,他实在说不出违心之言,甚至不大确定该往哪个方面夸,连续换了几个口型,好像欲言又止,又好像在迅速切换下一句该说什么,过了有五秒钟,他才找到自己的嘴,闭上了。
围巾的一侧有个火烧焦的小洞,毛线头乱糟糟打着结,配合纠缠的针线,缝了个指头大的绿色恐龙公仔。沈让捧着围巾,小火龙帮着他展开“品鉴”,他瞧见那个恐龙,皱着眉头,终于有一句可以评价的了。
“你设计的?”
这下轮到小火龙迅速切换口型了,他张开嘴努力了半天,突然心一横,点头。“对!就是我设计的!围在脖子上,小恐龙刚好趴在肩上,多可爱!”
他这条围巾织了有一个多月,有一次回宿舍楼,撞见老墨和桑落在楼下谈恋爱,聊了几句,桑落手把手教他怎么织围巾来着。他每天打饭的空挡跑回去织几排……前几天和沈让吵架,他气得够呛,一边织一边走神,嘴里叼着烟,一个不留神就给围巾烫了个洞。
……重新准备礼物也来不及,只能满世界求救,然后……然后就这样了。
沈让十多年没收过礼物了,好不容易憋住笑,才发现自己没给小火龙准备新年礼物,心思千回百转,心虚地一抬头,就对上小火龙水汪汪的眼睛,小火龙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好看是真的不太好看,喜欢是真的喜欢。
“喜欢。”沈让点头,并未表现出太热情的状态,却在心里补了一句——喜欢的是你。小火龙不知道他的心思,只知得了夸奖,高兴地不行,他看着时间,张开手臂把沈让整个抱住,外头的礼花烟火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小火龙扯着嗓子:
“新年快乐让让!!!我去年最开心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新年咱们也要高高兴兴平平安安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