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哪个方向
朝城如今的制度,统一调配,有明确的优先级,也算得上一种相对的不公。
事实上,这个年代的大部分基地都是相对□□的,人类面临巨大□□时适当的□□可以更好的应对,可与此同时,根据贡献、职位、异能等级的资源分配不公也逐渐暴露,纵然是按劳分配,也是一种相对的不公,年轻力壮的异能者固然比老弱病残过的好。
如果不是沈让处在如今的位置,哪怕在朝城,他也只会有两种结局,要么因为无法得到足够的资源满足这具残疾多病的身体的日常需求,要么因为异能被发现,而送进实验室,当做珍贵的实验体。
而他如今有幸当个人。
游子龙接替了文静的位置,坐在床尾,一手三根手指轻轻按着他的脚背。他脚踝被止血带扎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勒出了痕迹,久久消不下去,而脚背的针眼毫无止血的意思,文静交代按五到十分钟,游子龙只能勤勤恳恳给他按着。他隐约有几分暴躁,自己解读为对文静给沈让抽血的不满,以及对沈让研究异能的不赞同,却依旧笑眯眯坐在那里。
“让jiojio乖,不怕不怕。”
“jiojio,你说我的异能进化了是啥效果啊?我也能种菜不?”
他很喜欢逗沈让残疾的肢体,这些肢体大多数时候不会做出反应,给沈让带去的麻烦远比功能多,可在游子龙眼里,这是他爱人的一部分,无论是痛苦还是愉悦,都十分诚实。
挠一挠脚心,它就会微微低头。圆滚滚的脚趾头和逐渐失去老茧的柔软脚心一动一动的,真像个有自我意识的小动物,白白嫩嫩冰冰凉凉,手感特别好。
沈让眉眼微弯,瞧着这人玩弄自己的肢体,并无半分抵触。恰恰相反,他如今很喜欢被爱人珍重的感觉,似乎一趟昏迷,一次结合,他终究开始学着接受“特权”,无论是来自爱人,还是来自朋友。这似乎与他对理想国的预期不符,但恰恰是尊重了自己的付出,接受了如今的朝城是接近□□的状态这件事,他不能一直试图把自己摘出去,才能更好地给众人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一切。
正如他的身体,首先得接受自己,无论是那些汹涌的情绪、抑或狼藉的身体,并不是自我安慰说没关系,而是说,可以感觉难过,这很正常,可他依旧要爱它,在乎它,尊重它的感受。
他一直在教小火龙成长为更厉害的战士,可小火龙又何尝不是在教给他生命的意义。
世上有很多无奈的事情,譬如北舟城的城主难道不想救世?譬如炎溯难道真的不疼爱自己的儿女?譬如每个活着的人,如果有得选,谁不想体面大方地过完一辈子。他只是芸芸众生其中之一,有自己的无可奈何,他所能做的只有尽自己的努力好好活着,不辜负爱人,不辜负自己,往后,才是他能为当下这个“朝代”或者说“年代”做出多少努力。
“让让。让让?”小火龙挥了挥手,他猛地回过神来,看向小火龙。
他眼睛最近着实有些看不清,眯着的时候稍微好些,却也谈不上清晰,总觉得蒙着雾似的,甚至各种东西还有几分扭曲,他换了几次眼周肌肉的状态,也没能太看清游子龙的表情,只好抱歉笑笑。
他头发长了,柔顺地散着,摸起来手感特别好。这会儿乖乖坐着,笑着,被略长的柔顺黑发衬出温柔来,神色和煦。
小火龙实在忍不住想亲,偷偷摸摸掀开他脚背上那个棉球,却见血珠子很快又冒出来,血腥味冲进哨兵的鼻子,他只能赶紧按上,压抑着本能中的不安暴躁。不无担心地问:
“让让……还在出血…怎么还在出血?”
他是个哨兵,却闻着自己向导的血腥味。本能上来讲,这几乎是在侵犯野兽的个人领地。文静并非哨兵向导,她的专长是医学和研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而游子龙自己甚至也没想起来,却抵不过本能的愤怒。
他按回去,鲜血又一次染红了棉球。近在咫尺的血腥味直充脑门,指尖是温热的血液。
他忽然就暴躁起来,连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到底没忍住,甚至还有点委屈,指着沈让手边那个护士呼叫铃,“按!叫老卫过来看!!”
沈让被他前后态度变化吓了一跳。
老卫和江起云都站在门口,再加一个接铃的严冬,一共仨,加上一个坐在床尾椅子上的游子龙,把房间的一侧堆得满满当当。沈让也蛮茫然,他向导的能力并未恢复,没法安抚突然红了眼的小火龙,只能看着他跳脚。
“这半天不止血!多吓人啊!这得有多少血啊——让让不觉得疼,但是它肯定是疼的!”
“你们当医生的都不靠谱!就该吊销执照!让让这几天眼神都不太好你们也不管!江起云昨天不是说要看吗!……”
朝城知名医闹家属在病房里嚷嚷,好在他顾忌着沈让怕吵,还降低了音量,压着嗓门喊叫,他一手手舞足蹈,另一手尽职尽责给沈让按着脚上静脉的针眼,整个人的状态颇有些好笑。他是极具攻击性的哨兵,被向导的血液激发出暴怒,却偏偏知道身边都是自己人,所以并未露出尖锐的獠牙,只是奶狗似的原地跳脚无理取闹。
可江起云的脸色忽然变了。
“卫医生……检查过眼底么……?”他小声问,胳膊肘捅了捅身侧老卫。老卫一愣,张着嘴半天没闭上,“最近几天都是小游在照顾,护士压根没想着查视力,我也没往这上面想……”
肾病,抗凝药,容易引起出血,长期卧床容易引起静脉血栓,这些都是风险因素,有可能导致眼底出血。眼底出血不同于眼表出血,它并非一个独立的病,一般由全身性疾病引起,从外表看不大出来,起病隐匿。而沈让自己没有提,他们只当是昏迷时间久了,人都是傻的,眼内肌肉估计尚未恢复,压根没往这上面想,被游子龙这么一嚷嚷,忽然就紧张起来。
这是个可大可小的毛病,轻微的出血能够自行吸收,严重的出血可能导之忽然失明,预后情况也全然不同,运气好的基本不影响视力,运气不好的只能挽救一丁点光感。两人站在原地,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老卫率先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老沈,看得见我吗?”
“……我没瞎,你别听他瞎嚷嚷。”沈让略微有点无语,“小火龙,别按了,过来。”
小火龙见着那两人的反应,虽然没明白两人在想什么,却愈发害怕起来,他不敢撒手,怕那针眼儿往外继续冒血,却真的很想冲进长官怀里把人抱住蹭蹭。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恨不能把他嚼碎吃进肚子里融为一体,却又偏偏连咬一口留个牙印都舍不得。他委屈巴巴地看了看长官,沈让重复了一遍,“过来。”
“一会儿散瞳,饭后检查吧。”江起云提议。
坐实了庸医名头的悲惨老卫去找医疗部唯一一台眼底检查镜,江起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和医疗部混的这么熟,和老卫竟有几分忘年交的意思在里头,都不用商量,就能对上脑回路。届时江起云远远坐在门边,在墙边的桌上摆了个视力表,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根黑色塑料吸管,勉强当着小棒子指来指去。沈让左侧小腿被架得老高,贴着棉球止血,小火龙在床边坐着发呆。沈让没什么反应,江起云也冷着脸不说话。
不多时,他把那视力表拎起来,放到床头桌上,只在沈让两米之外站着。他又拿着小吸管,轻飘飘的吸管却逾千斤重,他的动作甚至有些颤抖,像是对不准某个字样。沈让眯眼瞧着,却仍旧没吱声。
“让哥,哪个方向?”
沈让摇头。沈让心说我都看不清你那棍子在哪儿,还哪个方向呢。房间里人多,他就觉得昏暗,盯着那发光的视力表看了半天,愈发看不清东西,就跟被眼屎糊了脸似的。他倒是没意识到自己视力下降有多厉害,心里也没什么想法。游子龙虽说暴燥,这会儿却气都不敢喘,他脑子嗡嗡的,只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哪个方向?”江起云脸色愈冷,又换了更高一排的。
“哪个方向,你说啊!”
江起云忽然咆哮起来,他这斯斯文文的普通人身高在游子龙和沈让面前显得犹为娇小,连带着歇斯底里的咆哮也毫无威慑力,只让人觉得心惊。他昨天才勉强让自己接受了沈让如今四肢瘫痪的现状,如今却要面对另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他本是看惯生死的医生,手里也有些许人命,却终究没办法平静地看待人间苦难。
“你冷静点。”沈让反倒没什么感觉,大约是近来失去的太多,他反而不觉得有什么了。“我不是看不见字,我是看不见你那根棍子。嚎丧呢你?”他说话实在不好听,嘴损还对自己漫不经心,游子龙听着显些跳起来,却听沈让继续训斥江起云,“江起云,这个样子对病人,你像个大夫吗?”八壹中文網
江起云却非要把先前没发泄出来的那点情绪吐出来,他仍旧颤着嗓,抖抖索索丢了吸管,用手指头指着最上头那个“e”,从声带里艰涩地挤出来四个字。
“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