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戒指
游子龙熟门熟路把尿不湿准备好,拿在手里,又蹲下身来。
他这模样很有点意思,一米九的壮汉分明浑身肌肉,却偏偏穿了身围裙,整个人带着奇怪的力量感,手里却又拿着尿不湿……是作战部的人看了都会惊掉下巴的形象。
好在沈让的形象倒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上身在衣服里头绑着腰托,从胯骨一直延伸到前胸,坐得板正笔直,很是正经有威严。而头发留长了,在背后松散地扎着,也算过得去。可到了下半身,多少就有点糟糕。
座便器不比轮椅,高度和角度都让一双腿缺乏支撑,他的腿和脚踝是松软的,鞋底很难保持在“踩着地面”这样的状态,右膝往外倒,被脱在膝间的裤子拽着,脚踝崴了似的,是脚掌外侧着地。左腿倒是“踩”在地上,只是肌肉僵着,脚尖下垂,脚跟碰不到地,还微微颤着,不时踢在游子龙怀里。
他受伤瘫痪,腰背肌肉缺乏支撑力,脊柱也有些变型,久坐之后身体僵硬得厉害,排尿的时候身上还发软发抖,只能靠在座便器后头支撑腰背的垫子上,又歪歪斜斜倚着扶手。
“让让尿完了吗?”小火龙问着,就伸手去摸人家小腹,揉揉按按。他不能指望这人能跟常人似的尿完擦擦干干净净,只要揉肚子没听见连续的水声,那就算是尿完了。
他伸手把尿不湿自尾端往前卷了卷。
尿不湿的指示线还没有变色,只是里面有些印子。
沈让瞟了一眼,他眼神虽不好,心里却有数,知道这片尿不湿还能用,看着游子龙的动作,他赶忙出声,“不用换,还能用!”
???
小火龙一脑门问号。
就跟洗澡一定要换衣服一样,他游子龙出门在外出任务的时候虽然不讲究,但是基本的卫生还是很注意的。从屁股上脱下来的东西,就没有再穿上的道理,更何况是尿不湿诶?就算没湿透,捂着皮肤怎么办?
沈让看着小火龙费解的眼神,也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省着点用,挺贵的。”
城主大人坐拥一片大型基地,手底下十万人,修路建房眼睛都不眨一下,却对着一片纸尿裤评价“挺贵的”?这是个什么逻辑?
游子龙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自知的烦躁。他觉得沈让在找他茬,似乎在推拒他的照顾。可他也知道这种心思是没道理的,于是什么都没说。
沈让实在不知道怎么和游子龙说。
朝城毕竟不是他的私人财产,内勤部已经上报过,虽然没直说,但他也明白,这是嫌他消费高了。抛开医生看诊、护士工资、专车维护、换洗衣服和床上用品、用水用电这些不谈,每个月仅仅是药物和生活医疗用品——这些“特需”的开支,就远超养一个十人作战小队的开支。
这毕竟是资源匮乏的年代,他也就是仗着天生的异能,又躺在多年来的功劳簿上,姑且没有被人们抛弃,又怎么好再铺张浪费地占用资源享受特权。
游子龙这几天心疼他忙,总是发牢骚,问他怎么还不退休。游子龙虽只是信口说说,可沈让不是没动过心思。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不适合太操劳,可仔细算算,他还真的不能退休。
朝城一旦扩张,就更有可能像北舟城这种特大基地的运转模式转变,而他越是残废,越得把权力抓在自己手上,越得给朝城创造收益证明自己的价值。
最开始,他想的是干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哪天不行了,送去北舟城给人研究也挺好。但如今时过境迁,他得保证自己活着的时候拥有足够的自由,不受人掌控,保证生活质量——
毕竟,如今他也不是一个人了,他还有小火龙呢。
沈让看着小火龙不解的神情,到底还是张嘴,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解释了一句。
“你以为我每个月工资有多少?朝城这一年多功绩点贬值,真要算起来,咱俩功绩点加起来也不够我一个月止疼药的。”
“噢……”
不知柴米贵的小火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乱糟糟的烦躁情绪压了压。他闷不做声用湿纸巾给人清理,同时心飞天外开始琢磨要努力出任务赚钱养让让,至少要买得起尿不湿——干脆闹一闹要求涨工资?
涨工资是让让负责噢?
心思热络小火龙看了一眼负责涨工资的大老板,沈让毫不知情,茫然地看着游子龙,也不知道这裤子是该等他帮忙还是自力更生。
“……小火龙?”
沈让说话不着急,他声音低,愈发要主意吐字清晰,所以这个绰号在他口中比旁人叫来,显得更郑重些,却也带着他自己也不自知的熟稔和亲昵。
他精神图景崩溃脑子不清醒那阵子,他对光、声,这些信息都过于敏感,没办法正常接受信息,也没办法和其他人交流,就每天这么喊小火龙。他嗅不出自己哨兵的信息素,却偏偏本能地依赖,躺在人怀里的时候就不折腾,一会儿见不着就要找。
游子龙想起了那时的日子,嗓子有点干。
他回来之后沈让再不像那会儿粘着他,他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似的,怎么都不对劲。这会儿身体热起来,反倒脑子里乱糟糟的心思少了。
他咽了口唾沫,也顾不得场合了,把人横抱起来,三两步就回了卧室。床上铺着一次性护理垫,他给人往上头一放,沈让坐久了关节还僵着,躺不住,疼得脸色都白了,没注意自己的语气,只沉着嗓音骂他,“别闹。”
“没闹——”
他语气里多少有些火气,沈让短短别闹两个字惹了他的脾气。他觉得沈让骂人的瞬间是不在乎他感受的。他只是想和沈让亲近亲近,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游子龙深吸了一口气。
“让让,都说小别胜新婚,我回来两天了,你就第一天抽了点时间,后面一直、一直、一、直、都、在、忙!”
“有什么事情非要这个时候忙不可?比小火龙还重要吗?”
小火龙着重咬字,强调重点,手上给沈让调整姿势,还伸去沈让衣服里,把腰托松开,“睡得晚起得早,昨天早上居然还叫严冬过来帮你起床?小火龙是死的吗!”
“……你睡得确实挺死的。”沈让小声申辩,也有点心虚。
“那也可以叫醒的!”游子龙掷地有声。
沈让平时脑子好使,但有些事儿涉及到他自己,那简直把当局者迷演绎得淋漓尽致。
游子龙回来第一天早上,就昨天,沈让凌晨六点爬起来,自己折腾了半个小时挪上轮椅去卫生间。游子龙一路回来奔波了好几天,确实累的够呛,沈让叫他继续睡,他也没多想。
……然后沈让就把严冬找来了。
天知道他听见动静半梦半醒一睁眼看见严冬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他看见严冬的背影,本来以为自己在做梦,又闭上眼,可越听越不对劲,强撑着眼皮爬起来去洗手间,果不其然,沈让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严冬正蹲着给人穿弹力袜。
……他好悬没控制住情绪把严老大点了。
游子龙对自家长官意见大了去了,一声声控诉。沈让之前有多黏他,如今这落差感就有多大。
“我怕你没睡够……”
沈让也知道昨天上午是自己考虑不周,就算是普通人被吵醒,发现屋里有外人,都肯定一肚子气,更何况是躁狂的哨兵。
“让让!”游子龙瘪瘪嘴,他把床头抬起来少许,自己盘腿坐到床中间,把沈让的腿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那个袜子真的没什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沈让这么介意,但小火龙其实知道沈让介意的是什么,今天上午起来,沈让等着游子龙帮他穿戴收拾,就压根没提袜子的事儿。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就是喜欢你,喜欢照顾你,把你养得舒舒服服高高兴兴的我就高兴,你什么时候把我叫醒都行。”
他想说的其实是依赖。
这么说虽不太好,但其实有些时候,他也有些“享受”沈让的残疾。沈让是个气场非常强的人,甚至保护欲也很强,如果不是受伤身体不好,绝不会表现出一星半点弱势。哪怕残疾,也不肯接受别人的照顾,他让小火龙贴身照顾,就像是一种特权似的信任。八壹中文網
沈让看着游子龙手里自己的肢体,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嘴,偏过头去。
“我们是结了婚的哨兵和向导!”游子龙伸出手,指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又去捉沈让的手。
沈让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回缩。
他那点力气还不够小火龙一根指头的,游子龙毫无阻碍地把他的手捧起来,没看见戒指,愣了一下,又去抓另一边的手。
沈让徒劳地把手往后缩。
两只手都没有戒指。
两人一瞬间都屏住呼吸。
“让让?”游子龙难以置信地提高了调门。
某一刹那他想了几百个可能,表情甚至没有伤心难过,只是整个人宕机了一样愣在那里。沈让是不是其实不愿意了他在一起,只是他趁人之危强行结合?还是沈让后悔了?喜欢上别人了?又或者沈让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他?沈让对他好其实只是因为他的火系异能?
沈让的智能眼镜检测到游子龙身上不稳定的光斑,哔哔叭叭响起来,“检测到异常,检测到异常。队长,游子龙,a级火系异能者,高级哨兵,情绪,躁狂,异能失控几率,85%,请立即撤退。是否要发送警报?”
沈让听着这智能眼镜的一系列分析,脑仁儿都疼了,低低斥了一句,“没事儿,闭嘴。”
……对头,这个眼镜叫没事儿。
游子龙愣了愣,也不知道是听着了眼镜毫无感情的警报声,还是听到了沈让这句话。
“我戒指在呢,就是收起来了。”沈让赶紧解释,语调难得也有点慌,“在衣柜下面第三个抽屉里。”
“我瘦了点,戒指太大,我怕它掉。”
理由还算充分,却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游子龙没说话。
眼镜顿了大概半分钟,又响起来,反反复复还是那几句,“危险等级高,情绪躁狂,攻击性强,建议迅速制服,建议精神攻击,建议使用镇定药物。”
游子龙这样的哨兵,一旦失控,破坏性是极强的,很可能六亲不认伤及无辜。沈让这个顶级向导控制不住他,那就只能镇静麻醉。
异能失控几率从85%上升到92%,又缓缓下降到90%,眼镜疯了一样发出警报声,请求发出求援信号。
沈让抬手,用掌侧蹭了蹭眼镜架感应器,又借着手腕,控制蜷缩的手指微微张开,把眼镜取下来。他动作不便,只得把眼镜腿在胸前抵着,这才折叠收好。
他抬手,把眼镜递给游子龙。
游子龙默不作声地把眼镜拿走,沉默着去翻衣柜,翻出来那个尘封的戒指,掰开沈让关节蜷缩的手,有些暴躁地把手指捋直——他也许不觉得自己用了多少力气,那一根根手指太细瘦了,纵然沈让疼得手腕和手掌都青筋毕现颤抖扭曲,对于游子龙而言,力道还是太小了。
他郑重地把戒指给人戴上,指尖不时因为异能失控而变色发亮钻出火苗。沈让手上和手臂被熏出几片烫伤,可他却也没说话。
“吃饭。”
游子龙转身去把菜碟端过来,放在床边的活动小桌板上。他没把辅助餐具和眼镜给沈让,也没把洗手间的轮椅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