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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6 章 第 8 章(1 / 1)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冀地有很开阔的平野,平野生长着很丰美高大的草。

芒种日下过雨后,碧绿的草叶窜高,人站着也只能露出个头来,往里面一蹲,就不见了。

吕周蹲在草里,只趁着风来压低草叶时望一望周围。

他看见了牛,也看见了羊。

牛驮着牛,羊驮着羊。

吕周不敢冒头。

冀地乱了,吕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以前他从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景象。

他悄悄跟在牛和羊的后面,远远的不敢靠近。

牛背上驮着的牛好像已经死了,羊背上驮着的羊好像还活着,有草叶划过它的鼻子,它难受地蹬蹬腿,像是想要下来,但驮着它的同族并不理会它。

牛和羊都在往一个方向去,斜前方又出现了一头驮着马的马,它也向着这个方向去,与牛和羊越来越近。远方飞来一只抓着隼的隼,飞向同一个相交点。

吕周心里越来越慌,在草丛里越伏越低,小心翼翼缀在后面。他不知道它们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但他知道那可能是一个机会。他听说有人从这里得到了非凡的能力。

跟上去可能有危险,可不跟上早晚会死。

冀地已经越来越乱了。

就好像那些从梁国逃脱出来的邪修们都躲藏到了这里似的。

吕周不知道梁国的事情,但他知道殷天子死了。

殷天子死后,冀地的很多事也就变了。

之前他们每旬都要祭祀一次,或是混元一气归真大神主、或是执掌幽冥的黄泉摆渡者、或是虚实梦幻洞真之主、或是其他大神主座下的其他神仙,每次祭祀过后都可以从庙祝那里领些香灰符水之类的,可以治小伤小病。现在这规矩就变了,不再要求他们每旬去祭祀,当然如果他们要去庙祝也不会阻止。但想得到更多庇佑,就要付出足够的诚意,比如城中富户捐的那百十亩田,也有人倾家荡产凑足了诚心受到赞许。

之前每年春月都会有仙门来挑选子弟,现在也没有了。听说有心诚的人会不远千里去寻仙门拜师,但……别说能不能进去了,能不能平安到达都不一定。

之前还常常看见会飞的神仙在天上打来打去,这时候就要赶快躲到有庙祝庙宇的城镇,有庙宇的地方都有神力庇护,不会遭殃,否则神仙们打架泄出来的一点儿力道,就能弄死他们了,只能自认倒霉。这点现在依然有,而且变得更频繁了些。

类似的变化还有很多,冀地正在变得越来越乱,但混乱之下又好像被统合在某种隐秘的力量中。

吕周没有想得那么深,他只知道在这样的乱象中越来越危险了,他进不了神庙,也拜不进仙门,得自己找办法保护自己。

吕周从风吹出来的缝隙里瞥见了周围的情形,瞳孔一缩,整个人迅速趴了下去。

越靠近那神秘的目的地,带着同族的身影就越来越多。有的带着的是尸体,有的带着的还活着,但它们情形看着都不怎么好,让人心生不安。

而吕周刚刚从缝隙里瞥见了一个背着人的人。

那个被背着的人手臂无力地垂下去,却又僵硬得像个木棍——那是个死人!

吕周头上沁出汗来。

虽然早就看见了那些诡异情形,但看见动物的尸体和看见人的尸体是不一样。

吕周趴了很久,才重新鼓起勇气,抬头迅速瞥了一眼那些古古怪怪的人和动物,再趴下去按照记忆里的方向缀上去。

草叶划得他难受,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需要走多久。

在疲惫煎熬中,他忽然闻到一阵极诱人的香气,肉的香气。

他从未闻过那么好闻的肉香,好像有软滑酥烂的炖肉、还有外焦里内的烤肉、香气扑鼻的炸肉……比他吃过的任何一种肉都要更美味。

吕周疯狂分泌着口水,他咕咚吞咽下一口口水,迅速抬头看了一眼。

那些背着自己同族的人或鸟兽越来越多,而且好像已经都激动了起来,但吕周已经不太注意得到这种危险——比起这个,他更关注远处那座长长的集市。

木架子上搭着油布,四面开门,布帘子半卷着,突兀地支撑在草甸里。那美味的肉香就是从集市里传出来的。

吕周趴在草甸里咽了好几口口水,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饿,那香气太馋人了。但泥土被雨水浸湿的味道,还有草叶的味道也钻进了他的鼻子里,这味道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忽然注意到身旁。一只蚂蚁正往前爬,它拖着一个体积比自己大好几倍的树叶,树叶上躺着好几只蚂蚁的尸体。

吕周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有点后悔了。

草叶被拨动的簌簌声从他身后传来,他的左侧、右侧,也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他不能后退了。谁知道周围都是些什么?

吕周蹲伏着往前走,肉香越来越浓,他的肚子忍不住咕噜起来,他想吃肉。

再往前走,身前忽然一空,扑进一片空地里,眼前就是搭着油布的集市。原来他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地方。

驮着牛的牛、驮着羊的羊、抓着鸟的鸟、背着人的人……他们都急匆匆地往集市里进。

吕周后背突然被撞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一只叼着小熊崽子的熊!

吕周吓得两腿发软,但这熊瞎子却对他不感兴趣,撞开他后也直直往集市里走了。

吕周有点想走,又有点不甘,他想着不是有从这里平安出来的人吗?这里虽诡异,但应该不至于要了他的命,正给自己壮胆时,又听左面草丛里有什么钻出来的动静,扭头一看,是只比老虎还大的黑犬!皮毛光亮、长嘴阔口,说不出的威风!

这黑犬背上背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看不出头脸四肢来,大约是只蜷起来的狗。

吕周原以为这只黑犬也不会搭理他,结果黑犬扭头瞧见他,嘴一张,呲出满口利齿来,对他低吼了一声。

要逃命!吕周脑子里轰然炸开来,下意识就想往草丛里退。

他脚刚往后挪出一步,忽听耳边有人问道:“客人是第一次来吗?”

吕周神智回来,心里的恐惧又莫名其妙的散了。一个穿着灰衣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大约是光看着那黑犬了,没注意到这个人吧。吕周想到这,下意识往黑犬那看了一眼,却见那黑犬已经往集市里走去了,好像根本对他不感兴趣。

灰衣男人就在面前,不好一直走神。吕周心里发怯,面上撑住道:“是。你们这儿是干什么的?”

“咱们这儿是什么生意都做一点的,吃食也有、酒也有,还有澡堂子、温柔乡……专门给来往的客人歇脚。”灰衣男人一边把他往里迎一边介绍,“不过呀,咱们这儿最出挑的,还是卖香肉的!您闻闻这味道,可称一绝呀!”

吕周迷迷糊糊就被灰衣男人引到了集市门口,见到前边一个驮着羊的羊走进去,心里腾地又猛跳了一下,停住脚,问道:“这些……是怎么回事?”

“他们也是客人。”灰衣男人笑眯眯道,“咱们这儿四面开门,招待八方来客。人是客,羊也是客。都是客人。”

“可他们还背着……背着……”吕周打了个磕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这些或人或不是人的鸟兽虫蛇,都背着自己的同族。吕周自己空空来的,见自己与他们不同,就不太敢进。可要让他找个人去背来,他也做不到。

灰衣男人顺畅地接过话来:“客人不必担心,这不是必须的。他们是香肉铺的客人,所以才带了肉来。”

吕周脸一白:“肉?人也是肉?”他记得看见过有背着人的人。

灰衣男人又笑:“瞧您说的,这客人进去了,有想吃猪肉的、想吃牛肉的、想吃羊肉的……咱们都招待着。这老虎客来了,想吃口人肉,咱就不招待了?”

他见吕周害怕,又抚慰道:“您别怕呀,咱们这儿的肉都是换来的,没有伤害客人的道理。要不然这牛羊见了老虎客人,怎么还敢来?”

吕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确实有平平安安走出集市的牛羊,还有猫狗耗子之类,虽为天敌,却不见扑杀捕食,各自钻进草甸离开。

他心中稍安,被灰衣男人巧妙地一引,一不留神就踏进了集市里。

集市里热闹得很,果如灰衣男人所说,卖吃食的、卖酒水的、招呼泡澡搓背的……种种铺子不一而足。但不全以人为客,还有专门招待那长毛的兽类,给它们剪毛的、修蹄的、磨牙的……当街在热水桶里泡着,一边梳洗一边按摩,古怪奇异。

吕周看得稀奇,心中暗想,这地方虽然瞧着古怪,但想要得到那种非凡的力量自然需要冒些风险,再说这灰衣男人说得虽然骇人,细思起来却不无道理。

今生是人,谁知道前世是什么?又怎知道来世投哪的胎?

他们凡人看着要分出人和畜牲来,在神仙看来,说不定就都是一个样。

像他们祭祀黄泉摆渡者,图的不就是轮回个好去处?

这集市既然奇异,那它的主人应该也和神仙一样,不论种族,看着都是客人。

吕周被周围的各色铺子吸引,压下心中打鼓,问了问价格后,就尴尬住了。倒不是他囊中羞涩,主要是这些铺子,大部分收的都不是银钱。

灰衣男子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态度,笑眯眯道:“客人第一次来,不凑手也是正常的。不如去香肉铺瞧瞧?第一次来的客人,都可以免费品尝一次呢。”

吕周闻言心动。那馋人的肉香一直在集市里飘着,虽然闻久了不再像之前那么勾得人直分泌口水,却也一直叫人心里痒痒。

灰衣男子把他引到香肉铺里。香肉铺门面不大,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似乎整条集市的厚度被分出两层来,在香肉铺左右铺面的后面,还有着一块不小的地方,都划出来归了香肉铺。

铺子里情形更怪。

各种不同肉类的香气混在一起,变成一种格外诱人的肉香,充满了整个铺子,勾得人愈发心渴。

一个个铁钩子挂在檐下,吊着一块块生肉,布帘子掀动间露出厨房,长案上挨个儿排着盘子,盘子上放着剁下来的猪头、羊头、狼头……

一条条长桌排在里头,牛羊马驴、虎豹豺狼、鹰隼鸦雀……吃草的、吃肉的,全都一个个坐在椅子上据案大嚼,根本不去理会左右坐的是什么,老虎坐在羊旁边,各自不理对方。

只是……那羊面前的食盆里,装的不是草,竟也是肉!

它两只前蹄夹住盆子,突长的嘴埋进去,下颌耸动大嚼不已。

吕周迷迷糊糊的脑子为之一清,终于想起来不对的地方了。

他分明瞧见的羊驮着羊、虎叼着虎……甚至就连人也是背着人来的。铺子里的诸多“客人”,都是带着自己同族的“肉”来的!

哪有这样的呢?哪有这样的呢!

人吃肉卖肉,猎户也是捉来山中的野猪野鹿,农人也是养着自家喂的鸡鸭肥猪,牧者也是赶着放牧的牛羊,哪有把同族当肉送到铺子里的呢?!

再看那羊正在大嚼的肉,怎么看怎么像羊肉!

吕周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一步就撞上了身后的人。

灰衣男人不知何时已端了碗肉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油汪汪的赤红酱色上腾着白汽,馋得人下巴都开始发酸。

吕周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他走了很久、很累,现在也很饿了。他强撑着把眼睛从肉碗里□□,结结巴巴道:“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下回,下回再来。”

灰衣男人挡在他面前:“客人怎么说走就要走啊?肉都做好了,不尝一口吗?耽误不了多久。”

“不了、不了……”吕周磕磕巴巴道,挪着脚步想走。

“那真是太遗憾了。”灰衣男子似乎真心实意地颇感遗憾,“我陪您逛了那么久,客人至少要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要离开呀。”

“我……我……”吕周脑子又有点发蒙,竟真的生出些愧疚来,口上说不利索,眼睛却不由自主瞟到桌案上,“他们……”

“原来是因为这个呀。”灰衣男子恍然大悟道,“您瞧,凡是生灵,都可以在这集市里做客,这不是很平等吗?”

不等吕周回答,他又继续道:“在这铺子里,众生平等,不是很好吗?毕竟,谁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这一辈子做了人,下一辈子还能做人。要是只招待一种客人,您想想,假如今生成了吃羊的老虎,在这铺子里做了客人,下辈子投生成了被吃的羊,在这铺子里就只能做案板上的肉,那岂不是很难接受?在这铺子里,谁都可以吃肉,谁都可以被吃,大家都是平等的,这岂不是很公平吗?”

吕周险些被他绕进去,勉强听着周围吃肉的胡噜声清醒一点:“这不一样。他们吃的是……吃的是……”

“既然众生平等,大家都一样,那么,吃什么肉又有区别吗?”灰衣男子问道。

吕周的本能在告诉他这不对,可是他的思维却被带着走了,他的头脑好像已经被那诱人的肉香缠得转不懂,只觉得灰衣男子说的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我……”

“客人来是想要得到超脱凡俗的力量吧?既然想要成为超脱凡俗的人,那么又怎么能维持着凡俗当中的想法呢?”灰衣男子继续问道。

“来,”他拉着吕周走,“客人闻到了这么多肉香,哪种最让您想吃?”

香肉铺里各种肉香混在一起,成为一种绝妙的香气。吕周本来无法从中分辨出各种不同的香气,但被灰衣男子拉着一走,竟真的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路过的食肉者所食之肉的不同。他又好像从这些香气中,听到了不同的声音。

羊肉……那只羊吃的是羊肉,牛吃的是牛肉,猪吃的是猪肉,老虎吃的是一种他没有闻过的肉味,大约……大约是老虎肉吧?

灰衣男子一边拉着他走一边说道:“香肉铺里只卖香肉,并不管客人吃什么肉。他们吃的肉,都是自己选的。想要获得超脱凡俗的力量,就要打破凡俗中的想法。”

“客人难道不是想得到这样的力量才来的吗?”

灰衣男子话音刚落,吕周忽然嗅到一股极度鲜美的肉香,只要闻着似乎就连口感也一并知晓了,鲜嫩、软滑、酥烂……比他吃过的任何肉、闻过的任何肉都要美味,以至于在闻到这味道后胃都开始蠕动。

吕周下意识转头看旁边正在吃这香肉的客人,那个客人,是一个……人。

“吃下这样的肉,不正是打破凡俗的最好方法吗?这是获得力量的第一步。”灰衣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极近处响起,“客人……不尝尝吗?”

那只手端着一碗肉凑到吕周面前,他又闻到了那鲜美的肉香。

吕周瞳孔放大,眼睛浑浑噩噩地钻进碗里,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鲜明。

……

不做吃人的,就做被吃的。

从人开始,吃到后来,无肉不可吃。

所有的肉混在一起,才是最大的美味。做能吃所有肉的人,做最顶端的人。

……

他低下头,嘴巴半张开,喉结滑动……

“咣当!”

不远处摔碗的声音惊得吕周一颤,下意识抬起头看过去。

是他之前见过的那只黑犬,它对面是一个系着围裙的厨子,一旁的桌子上已经叠摞起来许多碗肉,却没有人动。靠边的一只碗被碰摔在了地上,肉汁还在地上缓缓流淌。

“你还没有找到我要的肉吗?”黑犬缓缓开口道。

厨子脸色难看:“客人先把肉钱付了,我自然会给您做出满意的肉来。”

他看不出眼前的黑犬是个什么种族,他试过黑狗肉,却不对,也试过了许多不同的异兽之肉,也不对。找不到跟黑犬同族的肉,就做不出来对的香肉。

黑犬冷笑一声:“你们这儿的规矩改了?没做出肉来,倒要客人先付账?”

厨子的脸色更难看了,却不敢应声。他不能说“规矩改了”这样的话。

香肉铺靠规矩运行。

“客人点了香肉,就要卖给客人。同样,”黑犬不紧不慢地说,目光有意无意瞥过来一眼,“吃了这里的肉,就要给它供货。”

吕周一个激灵,再不敢看灰衣男子手里的那碗肉。

香肉铺里的规矩有很多,厉害的不是铺主人,而是铺子。铺主人可以靠着规矩拿捏客人,客人也并非全然受限。

“你没法卖给我肉,是不是?”黑犬逼问道。

厨子脸上的汗都快要下来了,他已经试过很多很多种肉,后来甚至取巧做了一大碗杂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就连钻在土里的,凡铺中所有的肉,全都剔了一点放在碗里,最后做出来一大碗包罗万象天地大味,却还是不能让黑犬满意——香肉铺的规矩没有半点触动,这说明这碗肉里的确没有黑犬同族的肉。

他们铺子里根本就没有这种肉。

黑犬不依不饶:“你卖不出肉来,是不是?”

此时铺主人不在,厨子呐呐半晌,汗出如浆。灰衣男人此时也不管吕周了,凑过去想要给厨子打个圆场,却被黑犬直接顶了回来,一个劲儿地皱眉却没法言语。

香肉铺的规矩是死的,虽然不是不可以略微通融一二,但这黑犬明摆着是来找麻烦的,他咬死了规矩不肯退让,连铺主人都没有办法,更何况他们两个呢?

因为厨子之前已经把所有肉都试过了,此时再无可以回旋的余地,铺中规矩躁动不安。

“是……是。”厨子颓然道。

话音方落,一声暴喝突然从门口传来:“你不是生灵,我这铺子里不招待鬼东西!”

是铺主人赶回来了!灰衣男人恍然明悟,香肉铺只做生灵的生意,只有生灵才有躯体,鬼又哪来的肉呢?

这只黑犬竟是个鬼物伪装的,难怪铺子里找不出对的肉来。

然而铺子主人眼力虽好,之前厨子却已经没扛住应了声。在他大喝出黑犬的身份之前,小将军已经抓住了这其间香肉铺规矩动摇的一瞬空隙,抖开背上的东西。

那一团黑皮子根本不是个盘起来的黑犬,那就只是张皮,皮里裹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骨头,每一块骨头互相碰撞着,发出咔咔的轻响。

那骨头一落地,就拼成了一具残缺的尸骨。骨头之间每一声互相碰撞的轻响,都像是在说一个字:苦。

苦啊!

这具落地的残骨说道。

“苦啊!”

桌上的肉们说道。

那些已经死去、被洗净切碎、烹饪熟透了的肉,竟好像又有了意识一样!

“苦啊!”

挂在铁钩子上的肉说道。

它们微微摆动着,像是在挣扎,却怎么都摆脱不了勾穿了自己的铁钩。

“苦啊!”

厨房里的头颅们说道。

它们睁开了眼睛,张开了嘴巴,用淌干净血后,变得成惨惨粉白的脸哀嚎。

苦啊!

死好苦啊!

铺主人脸色大变。

香肉铺的规矩正在飞快破灭,他手里提着一把杀猪刀,冲着残骨砍来。

残骨被他砍中,变得更残破了,但那叫着苦的哀声却没有停歇,反而愈加长远了。

苦啊!好苦啊!

桌椅板凳都开始摇晃起来,碗里的肉想跳出碗来、钩子上的肉想挣脱下钩子、厨房里的肉想摆脱案板和刀具。

太苦了!太苦了!

想走啊,想走啊。

解脱吧……解脱吧……

痛苦的肉挣扎着、哀嚎着、悲泣着,把整个铺子都摇晃了起来。

正在沉迷吃肉的客人们也都被惊了起来。有的还茫然不解,试图把肉塞进嘴里,嚼烂咽进肚,却被嘴里蠕动颤抖的肉刺激到喉咙,又呕了出来。有的已经觉察到不对,一面盖着肉碗,一面怒气冲冲地抬头找是谁打扰了自己吃肉。

铺主人正准备要他们帮忙,这些吃了铺中肉的客人,都在香肉铺的规则之中,他可以借着这些规则让他们为己所用。

然而现在,那些刚才被诸多客人们吃下肚的肉,也开始叫起苦来。

一个个客人脸色大变,连逃都没精力逃,再没有余力去关注周围了。

小将军也没有干看着,他张开嘴,吐出一枚漆黑的令牌,牌子上银钩铁画的一个墨字:

判!

一道墨色涟漪自令牌上荡开,从香肉铺内,到香肉铺外,包裹了整个集市,又扩散到草甸。

那些香肉铺外的点心铺子、酒水摊子、泡澡堂子……还有里头的主家客人,竟都“破碎”了开,这些躯壳皆为幻境的躯壳,幻境之下是一个个早已身死徒留人间的魂魄。他们都是被吃掉肉后剩下的东西。

这偌大一个集市,竟只有香肉铺是真实的。

幻境破碎后,这些支撑起假象的鬼魂们也开始一个个哀嚎起“苦啊!”来了。

香肉铺的老板脸色一变再变,不过眨眼之间,他的依仗就一个个被接连破去。他想要逃,虽然香肉铺于他来说十分宝贵,可这其中一道道往常无往不利的布置现在就像纸糊的一样,他就知晓,自己遇上的是没法对抗的存在。

然而,那道涟漪已经触到过他。所有触到这涟漪的生灵或鬼类,身上都沾染了墨色。

判。

墨色倒叙勾勒出每一个众生的过往画卷,一道道墨迹像在评判功过般书写在每一个人面前。

吕周看到了那只食肉的老虎,墨色在它皮毛上勾勒出几只幼虎的模样,状若依恋地依偎着它。但这几只幼虎很快又一一跳出了老虎身上,一个个进了它的嘴里。

吕周打了个寒颤,他一转头,看到身旁那个吃肉的人。

这个人的过往亦被墨色勾勒出来——他来到了香肉铺,吃了一碗香肉,得到了非凡的力量,虽然很微弱,但那的的确确是凡人做不到的力量。

于是他想要更多。

可就像灰衣男人说的,打破了凡俗中的想法,才能得到超出凡俗的力量。

他想吃肉。

最先带来香肉铺的,是他的妻子。因为妻子是信任他的,所以就跟他来了。他只要说她回娘家了,一时就不会有人怀疑。

接下来带到香肉铺的,是他的孩子。因为孩子也是信任他的,所以毫不怀疑,爹爹是带他们去找娘亲的,这样也不会很快就被戳穿。

再之后带到香肉铺的,是他的双亲。因为双亲是疼爱他的,所以就算心有疑虑,还是很好下手的,杀死他们的时候,是很容易的。

以后再带到香肉铺的,就是邻里与陌生人了。他们虽然怀疑他、警惕他、躲避他,但他已经从肉里获得了足够的力量,可以轻易吃掉他们了。

这世上,不是吃人,就是被人吃。

他感觉自己像神仙,那种高来高去,打架时不小心漏下来的一点剑光,就毁了他种了一年的田,也不必在意这些的神仙。

吕周瑟瑟发抖。

虎食其子,人食其亲。

死去的肉和魂魄还在叫着“苦啊!苦啊!”,在他们的哀嚎里,天地间有一股凡人不可见的浑浊之气聚集了过来,这是天地间的劫气。

这些劫气受苦所引,聚在这里,也沾染上了墨色。

那些受判的生灵身周的墨色还在演化着,吕周却已不必担忧。他身周的墨色已经演化完毕了,墨色淌过,旧事当中,几许后悔不安、几许平和温善、几许尴尬难堪、几许得意自豪。墨色一敛,半生所行入脑,明悟自心而起,知晓了功过因果。

他心中立时复杂不安起来,冀地当中许多习惯了的所行,竟都是错的!倾尽全力去供养神明以至于无力奉养父母养育孩子是错的、不顾一切去追寻仙门也是错的……

但在这不安当中,吕周也生出了几分庆幸。他还有寿数在,那些墨色只是将一切都先记下,未来半生他还来得及做许多事弥补。

但不是所有人都来得及。

今生的命数虽已被织就,但若行大恶,立时就要有现世报。这香肉铺中的其他生灵,有身周墨色已记尽的,团团墨色一转,霎时化作了地狱景象。刀枪山林、铜锅沸油……

地狱第一次现世,尚不完全,就将这是应死而未死的生灵活生生拉了进去。

墨色一敛,整个集市竟已变得空空荡荡。

随着铺主人的消亡,整个铺子也如幻境一般破碎,散成了烧过的纸钱似的片片白灰,被风一吹就不见了。

草甸仍旧是苍茫的。

小将军收回令牌,望了一眼吕周,不再理会他,带着死苦之骨与那一大串被吃掉死去的鬼魂走了。

冀地正在变得越来越乱,殷天子死了,但冀地的主人并没有消失,冀地的混乱被统合在某种隐秘的力量中,因为它的主人要换一个用法来用它。

但现在,另一种力量恣肆地攻击起了统治着冀地的力量。

大玄幽邃的眼向这里投来目光,笔尖墨色流淌。

天地有大劫,滚滚不可挡。

浑沌做了那开劫者,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长进。

苍茫天地。

谁来执掌大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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