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时火声哔啵,重夏的声音,传不到苏清然的耳畔。
苏清然似是被那血激到,眼睛忽然闭紧,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他的身体此时就像一个多孔的香炉,不断地流出深色的阴影,阴影尖啸着,在火中被炼化,逐渐烧成白色的,淡淡的,静美的烟雾状物质。这些炼化得白色到透明的物质,一缕缕地不断融入到那些沸腾的血中,顺着血流,一同浸回到苏清然的身体。
那株棕色的草,此时已经燃得只剩下了半截,却依然在倔强地跃动着。
因为它相连的那具身体,依然在坚定地忍着,一声不吭。
渐渐地,那些阴影越来越少,火焰中,白色的烟雾越来越多,正在一点点地往苏清然的身体中钻。
擎着补魂灯,定魂珠,还魂草的三宗长老,此刻,也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这魂魄的诅咒就要清干净,虽然补的魂魄都是用劣质魂魄炼出来的,但是让这小子装装正常人,也足够了。
今夜实在迫不得已,若不是为了这个地方积了几十年的阳气和今晚最净的霜华月光,也不至于连个招呼都不打,连句解释都没给落妙,就把徒儿迷倒了带到这里来。
还有重夏,实在是委屈她了,花了如此多的处子之血,来成全徒儿的补魂之事,过后一定要好好补偿她。八壹中文網
眼看着,这魂魄的诅咒,就要清干净了!
三、二……
一阵耀眼的白光,忽然降临!
三宗长老勉力闭眼,原本为了维持三件神器运作的真气,和抵御强光的真气相互激荡,钟离怀棠险些破功。
可是他们不能停。
钟离怀忆拼了眼睛,打开一只瞳孔看得清楚,苏清然的脚底,还剩一缕阴影!
只是,这好不容易结下的法阵,已经被破!白光极强,极热,地上的霜华,刹那变成了水!
那阴影在嘶吼,在狂笑,重新从苏清然的脚底,钻了回去。
钟离怀忆心一沉,闭上眼,全然不顾白光,继续运气,想将那缕残存的阴影诅咒再逼出来。
可令他愤怒的是,没了霜华,一切都是徒劳。
如今徒儿还有两成魂魄没有逼回体内,不论发生什么,至少要把魂魄补全!
三宗长老在这一刹那间,已经下了决心,就算拼了修为,最后这件事,也一定要做成!
幸运的是,白光只是一刹那。
什色看清三人是三宗长老,连忙收了白光,努力忍住了勉强收功而激出的逆血。
他看清了地上躺着的苏清然,还有那横纵交错的鲜血。他怕自己喷血,会把这血的阵法破坏。
如今他愧痛难当,他只希望自己的白光,没有让三宗长老功亏一篑。
江下流感受到周围复又变暗,微微睁开眼。
他没有看那白光的来源,而是看向苏清然身上的火光。
火幸好没熄灭。
火中,白色的魂魄已经很少,只剩下些微的几缕,在向苏清然的身体中贯去。
苏清然头顶的还魂草,已经剩下指甲长的一小段。
终于,白色的魂魄全部回到了苏清然的体内,只是那唯一残存的阴影,再没了出来的可能。
江下流在心里叹了口气,收了功,走上前,取回最后一小段还魂草,揣在怀里。
钟离怀棠和钟离怀忆在原地打坐歇息。
苏清然,渐渐睁开眼睛,眼里不再是疲惫和空洞,却有点愤怒。
他的眼睛缓缓转动,微微偏头,看清盘坐在自己旁边的江下流,又看见了在一旁垂手而立的什色,以及躺在远处的重夏。
他轻轻喊,“师父,重夏她……”
江下流走过来,蹲在他身旁,拿着一瓶金疮药和还魂草问,“怎么样?不疼了吧。”
苏清然语气有点僵硬道,“好多了。”
江下流把金疮药和还魂草塞到他手里,笑容不太自然,“你去看看她吧,把最后这一段还魂草给她吃了,这姑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苏清然从遍地血水中坐起来,看着有点狼狈。
他没有再看江下流,快步跑到重夏身边,轻轻唤道,“重夏,重夏,你现在怎么样?”
重夏满脸是血,微笑地看着苏清然。
“太子殿下,你没事太好了。我就是失了些血,没关系的,养养就好了。”
苏清然的目光缓缓下移,看清了重夏血水的来处。
她的胸口显然没有做过任何止血的处理,此刻一片血红,血依然慢慢地向外渗着。
苏清然心里一阵剧痛,把手中的还魂草送到她嘴边。
“含着它,会对你好一点。”
重夏道,“这还魂草还是留给殿下吧,殿下未来用得要比我多。”
苏清然痛斥道,“若我今日把还魂草留着,岂不是辜负了你让我还魂的苦心?我这魂如此自私自利,不要也罢。”
重夏微微笑着,苏清然见她启齿,忙把还魂草送了进去。
重夏含着还魂草,胸口的血渐渐止了,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
苏清然摸了摸重夏的额头,发现那额头凉得厉害,于是要把自己的外衣解下来,好盖在重夏身上。
“你一定很冷,我来……”
他正在解衣带,一只手拦住了他的手。
那人的另一只手,把一袭锦绣袈裟盖在了重夏身上。
袈裟干燥,暖和,正适合重夏盖。
“你也冷,和尚不冷。”什色定定地看着苏清然,表情有点复杂。
苏清然深深地看了什色一眼。
这和尚从来不近女色,如今甘愿把自己最喜欢的袈裟盖在满身是血的重夏身上,这个举动看似简单,其间蕴含着多少决心,苏清然很清楚。
“谢谢你。”苏清然看着站在冷风中的什色,认真地说。
“对不起。”
出乎苏清然的意料,什色竟是如此回答。
什色道,“我来太早了,你还有一缕魂魄的诅咒留在了身体里,是和尚的错。”
苏清然愣了愣,看了看三宗长老。
他们三人还在调息,显然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苏清然看着什色,忽而坦然笑了笑。
“师父们能把徒儿的魂补到这番地步,让徒儿能做完这一世的事,徒儿已经满足了。至于魂魄的诅咒,既然无法解除,那便是命数,”他看着什色笑道,“以后若能解便再解,解不了,也无妨,不必难过。”
钟离怀棠抬头望着苏清然,听了那话,她有点不忍。
江下流怒目看着什色,听了那话,他心里更气。
钟离怀忆眼睛闭得更紧,听了那话,他不想再听第二遍。
什色始终在望着苏清然,那目光在后者看来,莫名有些幽怨叹息的意味。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你无执念,可和尚,做不到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