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飞星,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想死个明白。
“我会分身,可我也会隐身。”钟末离不再动刀,绕着老妇人转起圈来,上下打量她。
“你本该死的,师妹。没想到你破坏了我的目标。我本来可以成为百年以来进入沱滩城的第一个人的。可你,方彧红,却比我早了三十三年。”钟末离眼中闪现的,是在灵堂内看着钟如是的那种辣毒之光。
钟末离把刀重新架在了方彧红的脖子上。“我再替师父问你一遍。你,究竟是为什么,偷走旋血勾挪刀和旋挪心法?”
方彧红叹道,“当初我就是要防你祸乱人间。可如今,学了这魔功,还是没防得了你。宿命啊。你来吧。”老妇人闭上了眼。
“好吧,我就来帮你还上,你三十三年前赊下的命。”
钟末离的刀劈了下去,老妇人的头落了。在掉落到地面的那一瞬,又恢复了从前的苍老。
“还你儿子,满足你的愿。”钟末离把她儿子的尸首搁在了老妇人头边。
老妇人头颅的眼珠转了转,唇又颤了一下,不过,没有亲到儿子的脸。
只差一点点。
钟末离早已走到一边,以刀斩石,红星四溅。红星点燃了庭中的草,起了火蔓延到庭中的树,窜上了屋顶,烧着了房梁,桁柱。最后,整个庭院都熊熊燃烧起来了。浓烈的黑烟从房上窜出,翻滚着,咆哮着,掀翻了屋顶,窜出了火光。黑烟挡住了星空,火光照亮了黑烟,火与烟上演着一场彼此遮掩着的劫掠游戏。
钟末离一个箭步,飞到了空中,挥刀一卷,狂风骤起,吹得那火势更为威猛凶狠,向连着的宅院扑去。沱滩城精贵木材雕砌的院落,如今成了最好的导火材。转眼间,那火光犹如一支火红画笔,为整个沱滩城,涂描上一层火红之色。
钟末离看着这些火红,狂笑着乘风而起,到了那星河尽头的高台之上。
已被毒性冲昏了头脑的他,哪里还管那高台的抵触之气,稳稳地落在了高台顶。奇怪的是,此时那高台竟再没抵触,如一个悲哀的巨人,默默俯视着这一切。
沱滩城已是一片混乱。
火光中,人们从睡梦惊醒,他们发了疯似地要从屋子中掏出来,希冀外面可以没有火与烟,但让人绝望的是,所有的庭院都被火与烟充满,所有的街巷,都窜吐着火舌,连石子陆面和可以攀扶的院墙,都被烧得滚烫滚烫。转瞬间,许多人已经葬身火海。侥幸从家里逃出来的人们,不知再往何处去,因为整个居住区,都变成一片火海,都化为一场炼狱,一个让人拼了命想逃,却又难以逃离的致命囚笼。
人们用水灭火,可是这火却特殊得很,根本不怕水,遇到水就像遇到了油,反而愈烧愈烈。
人们放弃了灭火,想要逃跑,可这火热得很,滚烫的路面烫掉了鞋底,烧焦了脚底。人们支持不住想要扶墙,可手一触上去,就与墙烧结在了一起,若死命分开,只能血肉分离。于是,许许多多人,便似在烧热了的锅里的鱼,粘在锅上,一点点焦化变黑,一点点成为,如烧焦了的枯木那般,炭化的人。
此刻,纵使没有那四壁的滚烫,那不时窜出的长长火舌也可以将人顿时卷去,烧成灰。那不时喷出的烟,也可以将人的口鼻瞬间堵死,令人窒息。
钟末离和那高台,只默默看着,那从居住区蔓延到区外郊野,烧着了百片森林,一直伸展到蓝色哈沱瓦湖边的红,凶猛的红,安静而嗜血的红,滚烫剧毒的红。
红星破神刀的红星,非人间之火,乃毁灭神灵之火。
全城,人和动物,房屋和草木,都在渐渐炭化,黑烟更为浓烈,甚至盖住火红,一股烧焦的草木灰味混合着肉类炙烤所散之味,似香似苦,冲进钟末离的鼻腔。他只是擦了擦鼻子,他的眼似是被这种黑吸引了。这使全城炭化,让人窒息,代替了空气,掩盖了火光和星河的黑。这狂暴的,浓重的,放肆的,广阔的,嘈杂而悲壮的黑。
不知有谁喊了一声,“到湖那边去!”这一句如同晨钟震醒昏聩的头脑,让无数沱滩人重燃了生的希望。“去美丽的哈沱瓦湖,她一定会收留我们的!”
许多人重新拔起了早已烧焦在地上的脚,扯下了烧结在墙上的手,忘记了痛苦和黑烟,更忘记了躲避那火舌,拼了死命出了居住区,向哈沱瓦跑去,纷纷像岸边挣扎的鱼儿一般,迫不及待地跃入湖中。
好清凉!
钟末离转过身去,看着那在夜幕中仍闪着幽幽蓝色的哈沱瓦湖。那是一片广阔,圣洁,清净而又神秘的蓝。
许多人纷纷进了湖水中,那湖水以慈母一般的温柔,包裹,收容了这群落难的子民,给他们以清凉的慰藉。
在这些沱滩城人民看来,那蓝,是生命的蓝。
可是,这清凉的蓝,并未清凉多久。
火,像锲而不舍的追兵,很快围湖一圈,烧光了湖边的草木。
站在湖边畏水的人,逐渐往湖里跳。
停在浅水里不敢游泳的人,逐渐往深水区游。
湖心的人,看见远方那群人沉默却诡异的动作,脸色渐渐变了。
湖边的水渐渐热了起来,以一种让人恐惧的速度,达到了一种让人惊惧的热度。
人们知道真正的末日要来了。
从湖边到湖心的这个旅程中,已经淹死了不少人。
这个包容人的蓝,也成为一片吞噬人的蓝。
钟末离得意地看着这蓝巧妙的变化。
菩萨,正一点点变成死神。
最终,湖边已经沸腾了,湖心也无可救药地热了起来。
刚才还是油锅里煎着的鱼,现在成了汤锅里煮着的肉。
湖心刚刚还是一种慰藉性的存在,现在已变成一种绝望式的表达。
那蓝色,翻卷着沸腾的泡沫,变成了吞噬人的,致命的毒药。
冬日的湖心逐渐水汽蒸腾。人们,看着周围的同伴脸色渐渐变得通红,自己也绝望地窒息。
……
此时的湖心,就像个蒸锅,像个桑拿房,豆大的水珠从人们的脸上流下,不知是汗珠,还是蒸汽凝成的水珠,空气已经热得像炼铁高炉里的风,湖水,也已经可以用来洗热水澡。
虽然没有浓烟,但闷热,同样让人窒息。
渐渐地,湖心的人开始变少了。一个又一个人,撑不住热度,放弃了。
恋人握着手,被湖水淹没了。父子互相拥抱着,被湖水吞噬了。
直到最后一个人,或者说是两个人。
一个孕妇,把头仰了下去,试图把肚子浮在水上,但最后,仍是沉没了。
当水面上那最后一点突起下去时,几个如叹息,如句号般的气泡,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冒了上来。
不知是生命最后的呼吸,还是热水得意的狂笑。
一片静寂中,忽然,湖心更多的气泡冒了出来。
整个湖的水,全部沸腾。
那蓝色,完成了钟末离想要的最终杰作。
他仍然只是默默地看着。
他明白了第一句。
星石有命,默观红,黑,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