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苏清然觉得,自己如此说太天真,太痴傻,但直觉告诉他,这样做,是必须的,因为他在渐渐褪色,褪到无色,褪到夜色般的黑色。他等不到黯然失色那一刹。
月亮依旧无声,但它顺从地接替了褪色的角色。苏清然有些吃惊。他不敢相信月亮真的能听到自己的恳求。随着月亮逐渐变暗,苏清然感觉到自己的光芒渐渐强起来,向那土地身下的月光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最后,月亮淡出了紫色的天幕,融到了那暗色的背景里。
苏清然这时,却达到了他光芒的极盛。
天上的月亮消失了,地上的月光依然在继续,更加柔和,更加干净。
月光是有限的,苏清然渐渐地又褪色了。他没有去抓身体里留有的那些月光,只是任由它们从他身体里溜走,如月亮般随意地让身旁那块土地去吸取这月光。他感觉得到,大部分的月光,全被土下那个东西,吸收了。
如果不是苏清然卧在那片银色土地上,那东西不会有如此充足的条件去吸取那么多月光。
苏清然打算将那月光持续供应一夜一日,他的直觉告诉他,他身下的那片土地需要持续的月光照耀,在白天,他会用月光挡住日光,只留月光。
同样的深夜里,杨融走出品清庐,来到一个不起眼的阁子。
她推开门,又回手关上,走到一张床前。
床上躺着一个淡黄衣衫的男人,虽然闭着眼,但那气质中的高华,依然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杨融缓缓坐下,轻轻摩挲着男人的脸。
“自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这般好看。”她叹了一声,“你为何要生成这样,让我少看你一眼都做不到。清然啊。”她顿了顿,又道,“你醒来。只要你醒来,我便与你一起走。”
男人依然没有睁眼,杨融低下头,泪水顺着鼻尖,滴滴坠落在他的脸庞。
“清然,我曾几次怀疑我们有缘无分。我们来到末界这许久,相见的日子却少得可怜。我拼了命地想要靠近你,我们却一次又一次地错过。我曾告诉自己,如果此生注定有缘无分,下辈子我一定会抛下一切找到你。可是,你却告诉我,你只有这一世可活了。”
“这教我如何还能忍心抛下你?”杨融伸出手,扶起他,将他的头,搭在自己的肩上,就像是个母亲在安慰自己的孩子。
似乎是感受到这拥抱,他缓缓睁开了眼,身体也逐渐地恢复了力气,伸手将杨融抱在了怀里。八壹中文網
“融儿,融儿,这一夜,就是属于你我的,好不好?”他的声音粗重中带了喘息,听得杨融心中一热。杨融没有抗拒,任由他将自己放在了床上。
阁子中,忽然起了风。秋风吹动床上的纱幔,一层清澈的寒凉罩在二人身上,却丝毫没有浇灭二人心中的火热,反而让那炽热,更加肆无忌惮地燃烧!
他的眼睛湿润,像是浸了满湖潋滟,含着说不出的柔情和缱绻。她的目光炽热,像是燃了满秋红叶,染着无限的热情和激动。
杨融闭上了眼。
男人方欲俯身,忽然,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她的脸……
他轻轻扬手,杨融的面容,瞬间从兰乃桑的,变成了她自己的。
他看着这张脸,终于欣慰地笑了。
早知如此,不如早将你的头换回来。
他深深地望着杨融,嘴唇缓缓下移,从她的额头,移到了她的嘴角。
完美的契合,无限的沉沦。
……
清然,我们之间的缘分,终于让我感受到了真实。
清然,这一夜之后,我们是真真切切属于彼此的了。
杨融闭着眼,眼前却不再是习惯的黑暗,反而浮满了幸福的颜色。
自始至终,她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从未松开过,直到一缕曙光透过窗纸,泻到她的眉间。
她轻轻睁开眼,幸福地望向身边那执着自己之手的男人,脸上的微笑却像是遇到阳光的霜花,刹那消弭。
那男人身上穿着半截淡黄色的衣衫,可他的脸,却是一片疮痍,熟悉的疮痍,像是一片嵌着碎石的灰色沙漠。
这男人,是何风。
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一道折叠的闪电,切断了风央城上空的唯一一片流云。
阳光,倾泻下来。
阁子里,何风坐在杨融的面前,笑容复杂地望着她。
“融儿,早上好。”
杨融发丝凌乱,双手掩面,大口地喘息着,直到周围的一切被阳光晒满,方才放下手掌,睁开眼睛。
她再一次看清了面前那人的模样。
是何风无疑。
何风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杨融。
“昨夜……是你?”杨融的声音颤抖,目光游离,似乎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何风叹了口气,“没错,是我。”
杨融的脸倏然憔悴得与清晨判若两人。“为什么。”她轻轻问,“为什么要骗我!”
何风叹道,“我并没有骗你,我只是躺在这个阁子里睡觉,你便来了。”
杨融道,“昨日你明明带我来,告诉我清然在这里养伤!”
何风的脸色逐渐变得阴郁。
“你昨夜说的话,可还记得?你说,你要和他一起走。”
杨融听了何风的话,沉默了许久。
“所以我不甘,我要留下你。”何风平静地说,似乎在说一件非常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怕我变换成我最讨厌的人的模样,我也要留下你。融儿,现在你已经没有选择了。就像你之前说的一样,和我在一起,好么?”何风的眼神逐渐从平静变为怜悯,温柔地看着杨融,伸出手去替她拭去眼角新生的泪水。
杨融的目光忽然变得极冷,她拂掉何风的手,从床上站起来,道,“何风,我从没想过你会用这种方式来挽留我。”
何风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可怜,“融儿,难道你要离开我?”
杨融笑叹一声。“算了。”她转身,径直走到屋外,步伐匆匆,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何风面色复杂地看着杨融的背影,忽然道,“他流了一夜的血,已经快死了。”这话声极轻,可杨融听了这话,却忽然住了脚步。
她站在阳光下一动不动,就像一个雕像。
阳光照着她染血的下襟,照着她凌乱的衣衫,为她的发丝,染上了一层金色。
一阵秋风吹过,吹得她的额发,轻轻晃了晃。
就像是机关被触发,杨融的骨骼顿时错位般扭曲,她身子犹向前,却猛地转头,泪奔大吼,“他在哪里!”
何风从床上缓缓爬起来,走到了杨融身边。
“走吧。”他轻轻说,声音枯寂得,像是深秋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