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琼一边听着林如海的叙说,一边独自思忖,也不插言,听完后更觉惊悚,没想到妙玉居然也是林如海的女儿。
又与林如海确认几遍,将其说的一一记在心中。
想起林如海之前的问题,方问道:
“姑父,你说的这盐商几大家,今日到底是为了何事,想逼与您?”
“自然还是因为盐引之事,开中法仍有些不足之处。此前推行开中法,他们将粮食运输到边关时损耗颇大。
后来彼等盐商便在山西等兵镇开荒种粮,取的印信后来扬州换取盐引。
然天下缺粮的兵镇又何止山陕之地,还有北平辽东等地,九边何其辽阔。
朝廷便下令要在其他地方也要算入开中捐输之列。还要考虑换取比例,而辽东等地又不适宜种植粮食,盐商们需要长途运输,便有些不乐意罢了。”
贾琼听清林如海的言语,心中第一反应便是徐光启正在培育的番薯土豆以及玉米之类的物种。
皆是耐寒耐旱作物,若是再改良数代,想来便能适应辽东等地的环境。
只是现在尚未培育成熟,也不好与林如海说,即使说了也是为盐商帮忙,思忖之后说道:
“姑父你身为御史,也算上官,不能什么事皆由姑父出头,也当找些幕僚,今日不如由我去与盐商先聊聊。”
林如海闻言,也明白贾琼话中的意思,要培养几个专门为自己出面的人物。
只是自己上任时间尚短,家中又发生这般多的事情。本来想用贾雨村为西席,未曾想也是个不甘于人后的,用之有些顾虑。
想到这里点了点头,示意贾琼可以去试试。
来到后院门口,十余个遍身罗绮的人堵在厅门口,冲着林府管家发泄着情绪。
这些人等贾琼那日在酒楼也是见过,皆是剩余七大家族的盐商。
他也知晓盐商和盐政衙门,其实是互相依存合作的关系。
盐政衙门固然掌控着盐商的富贵、生死。但是反过来,盐商们亦是盐政衙门不可缺少的合作伙伴。
盐政毕竟事关千千万万的百姓民生,仅靠盐政衙门那点子兵丁,根本照应不过来。
所以此前那般大的事情,林如海都未下死手,若是将八大家灭了也不是不可,只是那时林如海一家必然也将倒霉。
朝廷的政策就是,你们斗可以,但是不能影响大的政策。
以致于在有些盐商中间,形成了一种观念,那就是朝廷那盐政官的位置坐不坐得住,能不能够好好的做,其实全在于他们给不给面子……
毕竟每年数以百万甚至上千万白花花的盐税银子,要是他们不合作的话,盐政衙门还真不好收上来!
就算收,也不一定能够如数的收,要是拖上个几十几百万的税银,别说盐政官的前程,只怕性命都不能保住呢!、
未曾想到碰上林如海这个勋贵出身的文臣,一个狠角色。你敢耍滑,我就敢剁你的爪子。
所以,面对朝廷这次明显加码,想要再薅他们羊毛的新开中法,盐商们皆是心有不甘,想着去年之事,又不敢与林如海用强,只能在林家出了这档子事来骚扰一二。
既然不满,就想着往上述求,而作为被他们“养起来”的林如海,在这个事关大家生死关头的时候,自然应该站出来替他们说话。
既然阴谋没用,就来阳的,就死皮赖脸的磨蹭你。
这不是为了背后之人说话,也不是与你林如海作对,大家是为了这新的开中法,而与朝廷的政令与你林大人沟通。
所以,当贾琼顺着走廊出现在这边的时候,便见到盐商七大家家主堵在这边,嘴中囔囔着:
“我们要见林大人”“请大人为我们做主”之类的话。
仿若小孩一般,毫无半点身为家主的尊严。
许是看见贾琼从里面出来,又穿着通身的白孝,都安静了一下。
贾琼也不言语,自顾慢慢的走到正中,站在台阶之上,扫视着各个盐商。
贾琼这显得傲慢的姿态,顿时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一人上前一步,喝道:“琼小哥,你只是贾家的旁支,又非主支,更非林大人的儿子女婿,你出来作甚。”
贾琼高高在上的俯视着眼前人,以同样不客气的声音道:“我姑父身体不适,正在后堂休息,尔等何故在此喧哗,吵得我姑父不得安宁?”
一听不是林家子弟,只是个亲眷,众人哪里还客气。
“贾琼,你只是个秀才,我等谁没有个功名在身,如此居高临下,不尊耄耋老人,你可有家教。
再说我等与林大人是有要事商谈,你是要阻碍我等正事吗?”
“正是,还不退下,耽误了我等的大事,只怕你担待不起。”
先是被林如海敷衍,在这边干等了半日功夫,众人心中本就有些火气。
如今贾琼的态度更是令众人恼怒,那不满的情绪,自是毫不客气的朝着贾琼发泄。
面对盐商们七嘴八舌的声讨,贾琼面色一沉,大喝一声:“放肆!”
听着贾琼的喝声,场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愕然的盯着贾琼,一是没想到贾琼敢吼他们,二是想不到贾琼年纪轻轻,这嗓门怎么这般大,将他们耳朵都震的有些生疼!
贾琼不待他们反应,便说道:“此地乃是盐政衙署,代表朝廷威严,尔等再敢嚷嚷,一律按照私闯官衙论罪,严惩不贷!”
贾琼游历多年,也算是见过各色人等,知晓这些人是故意来恶心人。
且与贾珠相伴多年,又受林如海教导,自然养出些非凡的气度。
如今这般呵斥,倒真将这些人给镇住。
大家相互对视一眼,见无人再说话,想到今日的目的。便有一身材肥胖男子站了出来:
“琼小哥,老夫鲍志道,与小哥到未见过,只是多有听说。
我们自然知晓这里是盐政衙门,然我们来此地,正是找林大人商议盐政要事!
我等身为扬州盐商,历来奉公守法,每年为朝廷捐纳的税银更是接近千万!
我们在场的人,都是对朝廷有大功的人,便是林大人对我等都是和和气气,礼遇三分,只怕你的秀才身份还不能如此与我们说话吧。
且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又岂能受你的威胁!”
一旁看了许久的的管家见众人这般言说,突然幽幽的说道:“琼公子,已是举人,并非以往的秀才功名了。”
众盐商闻言大吃一惊,此前就知晓这贾琼出色,以前考中秀才只以为是贾家使的门路。
然现在陛下管的严厉,特地向金陵派了两位督学御史,未曾想还是高中举人,想来是个有真才实学的。
举人与秀才自然不能同日而语,秀才这天下多的是,然举人就少了不少,况中了举人,即使未中进士也可授官,以贾家的权势这都是小事。
想着贾家现在的境况,又想起背后之人对贾家的态度,众人都有些神情闪烁。
贾琼见管家如此说,也未制止,又见众人惊诧之后各有异色。冷笑道:
“行得正坐得端?对朝廷有大功?可笑,就你们现在这幅模样,也敢说对朝廷有功?”
只是贾琼不知道的是,管家说出这般事情,这并没有使得他们害怕,反而愈发刺痛了他们的内心!
作为士农工商最后的一个阶层,商人们本来就多为士人们所瞧之不起,他们要取得地位也实属不易。
而他们家族以往培养的优秀子弟,本可以借机踏入朝堂。
虽然是走的武将之路,但也是不可多得的进步,却因贾家一遭丧尽,不由更是痛恨几分。
且作为每年能够为朝廷贡献超过四分之一左右岁入的盐商,他们皆认为,他们是对朝廷有大功的!
而贾琼的话,无疑就是在否定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地方,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因此一个个义愤填膺,皆露出愤怒之色。
贾琼却不以为意,继续道:“我知道尔等为何而来!如今朝廷施行新的盐政,鼓励天下行商之人往山陕边关以外的地方,运粮以换取盐引。
此举打破了原来的开中法,你们觉得会有损于你们自身的利益,便不顾我姑父家中挂白丧,聚集在此,意图胁迫我姑父为尔等发声,使朝廷撤销这一新政,可是这般。”
贾琼这话中,虽不全中亦不远,这只是其中一个原由。
不过有一点没错,他们确实是故意趁着林府办丧事才来的。
若不然,林如海也不会放他们进来。打着为林家夫人吊唁的名义,林如海又如何好意思拒人门外。
他们来此一是为了这捐输之事,山陕的摊子他们已经铺开,倒是无事,只是如辽东那般便难以处理了。
其次也是为了试探一番林如海,看看是否有了发现,若是再突然除去他们其中一家就不行了。
上次汪家被灭,让无数小的盐商都看到了希望,这一年互相竞争了许久,虽未出结果,但让这些人隐隐有联合的迹象。
加上这新的开中法出来,真有可能将他们这些老牌之家再挑下一两家。
除了江家,其他人皆不敢打包票,因此七家也联合了起来。
至于江家,也是担心被这六家联合众多小盐商对准他,若再把他这个老大从位置上拉下来便不美了。
因此也愿意与其他六家联手。
此次的事情,这六家已经打定主意,反正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就天天来,首先是林如海替他们与朝廷争取一二,其次是承担点那些小盐商的压力!
无耻是无耻了一点,但是作为商人,且还是盐商,良心早已被磨平。
因此他们很容易就略过这一茬,辩解道:
“新的开中之法本就不合理,盐商本就众多,现在又要让天下行商之人参与,要是人人都能到盐行插一手,我们都敢保证,要不了两年,天下便会私盐泛滥,而且根本无法遏制。
到时候,损失最大的,还是朝廷。
而且盐之一事,事关百姓民生,一旦失去管控,到时候天下百姓,至少有半数以上无盐可食,此乃祸国殃民之策。
所以我们才请林大人据实上书,此举正是为朝廷,为天下考虑。
此中事关之重大,岂是你贾琼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可以懂得,即使你现在是举人,然如今尚未为官,不懂其中厉害。”
“就是,你还不快快退开,此事还是只有请林大人出来才能解决。当今天下,也唯有林大人才有能力一挽狂澜!”
贾琼心内好笑,把自己当作没有阅历之人哄骗,虽不知晓盐商的真正目的,但也不妨帮林如海口头教训这些盐商一次。
因此面对再次气势十足近乎叫嚣的几家盐商,贾琼哈哈大笑,随即说道:
“众位也是老成持重之人,不觉自己说话太过荒谬,分明是尔等害怕被旁人分去自己的利益。
所以不顾礼义廉耻,前来胁迫我姑父,让他供你们驱使,现在尔等居然还有脸面说出为朝廷,为天下的话来?是忘了汪家之事了吗?
难道尔等真的不知朝廷因何施行开中之法,我大正立国百年,表面看去如今是河清海晏,歌舞升平之像!
但是近年来天灾人祸不断,而北方的鞑靼建奴,早已厉兵秣马,对我大正虎视眈眈,西域诸国,东海中的倭寇,南方的洋人与缅甸诸国,也多有觊觎我大正之意。
为了应对这些胡掳蛮夷,朝廷近年来不断向边关增兵,这才保住我大正境内的安宁!
然百万边军,每日所耗军费粮饷甚巨,若全靠朝廷调运,靡费实在太大,这才借用盐铁之暴利,鼓励天下商人为国运送粮草,也全诸位保家卫国之心!
此乃事关国家长治久安的大计,如今尔等竟为了一己私利而从中阻扰,如此行径居然还敢妄谈于国家有功,于天下有功?
再说也非扬州府这般行事,还有永平府盐场,四川行都司的井盐,皆是如此。
为何他人能做得,你们便做不得,想来是舒服日子过多了,不如让我姑父上报陛下如何。
看看你们是否依然得宠,是否依然不可替代。”
听着贾琼半是解释,半是恐吓,众人不由有些哑口无言,虽然他们几家都伺候过太上皇南巡。
但再大的恩典,也不会允许他们这般公然违抗朝廷政策。
听到这般言说,马家家主不由说道:“你懂什么……”
见马家家住仍要开口哦,贾琼不由打断其说话,趁气势正足,立马大喝断:
“我或许不懂盐政,但朝廷想必是懂的,我姑父应该也是懂。但你们懂朝廷吗?你们为朝廷考虑过吗?
你们若是不懂陆放翁的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那我今日送你们一句话,*******,*******!
再来瞧瞧你们,简直玷污我大正商人的颜面,无我汉家人的自豪,皆是自私自利!
在我大正内忧外患之时,尔等不思为陛下分忧,是为不忠!
身为大正子民,数代皆受皇恩,为尔等换来这盐商的身份,可以锦衣玉食。如今却不思回报,为这蝇头小利,担上奸人之名,行此等玷污门楣之举,是为不孝。
我姑姑新丧,尔等成群结队的上门,却不为祭奠亡灵,反而趁机胁迫我姑父行不法之事,是为不仁。
明知边关将士缺衣少粮,却只顾一己之私,阻扰他人捐输,是为不义!
诸位行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行径,安敢在此大放厥词,妄谈功勋?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贾琼一番唇枪舌剑般的喝骂,令阶下众人脑袋都有些发昏。他们皆是富贵惯的人,面对此等这等辱骂,不由青筋暴跳,甚至想在扬州将贾琼沉江。
然想起贾琼的身份又有些束手束脚,毕竟是贾家的旁支,如今这般年轻又得了举人的身份,日后必然当作主支一样的人培养。
且这贾琼向来惜命,去岁在巡盐御史府的小心谨慎,比他们还要多上几分,吃食打散让仆人先吃,随后府里的丫鬟吃,最后才自己吃。
又想起贾珠去世,贾敬虽不知具体是谁,但也有几个怀疑对象。
若非是被太上皇约束,便不光是将怀疑的那几人军中势力都洗上一遍了。
若是他们敢出手,贾家恐怕便会毫不顾忌的将他们灭了。
太上皇可不会因为他们而约束贾家。
思及到此,这七大盐商在面对贾琼的威胁辱骂后,虽然很是不爽,但也不敢多说话。
知晓今日无法再试探林如海,不由有了退去的想法。
正在这时,石电从后院而至,见贾琼一人面对众盐商,不由走上前来,将贾琼护在身后。
众盐商想起属下回报过的情况,知晓这石电非数十人不可敌。
看了看周围的灵堂布置,若是被他以大闹灵堂的原由格杀,还真没处说理,为孝杀人可是免罪的。
以贾琼的身份和背景,在加上是在林如海的家中,估计他们死也是白死。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即看向贾琼说道:
“琼小哥说笑了,我们也是心急公事,所虑不周,还请多多海涵,我们这便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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