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秩的书房内,柳寻千的指尖沿着那檀木制成的算盘的轮廓轻轻抚过。
算盘的一角刻着一个“秩”字,柳寻千的指尖游移至那字上,打着圈圈。
若不是程星颐好运,落在官府手里,恐怕早就死了千百回,柳寻千定要他付出千百倍的痛苦。
柳寻千无比后悔自花秩成婚后故意不再关注他,否则凭他的本事,总归可以护住他一些的。
他在书房里呆了好久,久到日头西去,天边只余几抹残霞。
花枳推门而入,被坐在里头的他吓了一跳。
半天没有见他,原来他在这。
柳寻千满脸哀伤,平日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尽是落寞。
他恍惚抬头,视线有些模糊,认出花枳淡粉的衣裙,唤了声:“枳儿妹妹。”
“柳大哥。”花枳心情复杂。
柳寻千嗯了一声,收起表情,道:“明日带我去你哥哥坟前看看可好?”
花枳点点头,说道:“刚好明日我要将哥嫂合葬,遂了他们生同衾,死同穴的心愿。”
她的话没有什么情绪,又无形中想提醒柳寻千什么。
“你放心,我对他,他不知道。”
柳寻千说得婉转,花枳却听懂了。
他不知道……
柳寻千怎么会让小雪知道呢?他知道了恐怕会对自己避之不及。
翌日,合葬已成。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花秩与姚皖晚的墓前只剩了花枳和柳寻千。
阳光敛了色彩,方才撒了一地的纸钱随风漫天飞舞。
花枳一身素白,鬓边簪了一朵白花,五官的明艳没有被削弱,反而多了一股我见犹怜之感。
她端起酒水撒于地上,敬给她亲爱的兄嫂。
“哥,嫂子,你们可以安息了,一路走好。”
柳寻千立于她身后,薄唇紧抿,痴痴地望着香一寸一寸燃落。
他不像平日里穿的亮眼,妖冶的锋芒被他收起,一身白衣增添了几分破碎之感。
风渐渐狂了起来,乌云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
花枳抬头望了望天,觉得黑压压一片让人喘不过气。
要下雨了。
她对柳寻千道:“柳大哥,我们回去吧。”
柳寻千轻摇头,扯出一个笑容:“枳儿,你先回去吧,我再待一会。”
“柳大哥……”花枳迟疑地唤他。
“别管我了。”他的话被风声淹没。
风夹着雨星,大雨要来了。
花枳看他决然,也就作罢:“那我先走了。”
不多时,豆大的雨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又猛又急。
花枳刚走不远,只能躲进附近的凉亭之中。
站在此亭,可以清楚地望见柳寻千的位置,花枳透过厚重的雨幕瞧他。
雨越下越大,柳寻千的身影渐渐模糊。
柳寻千默默站在雨里,雨水无情地打落在他的脸和身上。
湿漉漉的头发糊了一脸,可他没有别的动作,只直直地盯着墓碑上花秩的名字。
良久,他往前一步,郑重而缓慢地俯身,在墓碑上落下一吻。
一吻虽轻,但似有着深深的留恋,他久久未起身。
花枳看不清他的表情,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在心中汹涌澎湃。
不知他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生时君有所爱,柳寻千之爱被自己掩藏。
逝者已矣,柳寻千的情也随之埋葬。
柳寻千的唇紧紧贴着墓碑。
生死两茫茫,这一吻,是日日夜夜的思恋,更是阴阳相隔的告别。
花枳忽然想到一句词——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良久,柳寻千总算起身。
花枳想唤他来躲雨,却见他踉跄地靠着墓碑坐在了地上,再没有动作。
这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天明云散,碧空如洗。
花枳独自一人回到了花家,她觉得柳寻千更想一个人待在那里。
不久,柳寻千就来跟花枳道别。
他换了一身紫色的衣裳,没有了雨中那份悲伤。
一如往常,飞扬的眉下,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整个人妩媚妖冶。
他送给她一柳叶飞刀状的玉佩,道:“答应要好好照顾你便不会食言,若是有事,你自己或让人拿着这玉佩来银风客栈找我,我都在。”
……
柳寻千走后,花枳又安葬了连翘,着手处理花家的各种事宜,可谓是脚不沾地。
除却真的有事要做,她还需要用忙碌来抵消对卢雁白的思念。
很显然,这只是一时的。
午夜梦回,心里的思念好像要炸开一样。
明明,这样的感情是不可能的,没有回应的,可她控制不住,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明明,是她说出了那些话,亲手掐灭了情意的火星。
她承认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后悔了。
明明数月前还口口声声爱着程星颐的她,忍不住羞耻,是不是她的爱太廉价了?
卢雁白那么好,她怎么可以沾染他呢?
可她又不禁暗暗想着那日卢雁白未说出就被她打断的话……
梦了好多次这个场景,少年神采飞扬,略带羞怯地说:
你我相遇于今春,相识于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