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风通过窗隙吹动床前帷帐,叶芷的容貌透过清纱看不真切,只能看见她眉头紧锁,发出几声模糊的呢咛,似是陷入无尽的梦魇中。
叶芷仿若置身在一个宽阔的院子里,麻布鞋已经磨出了边,今晚的月色格外凛人,苍白的让人心头发凉。
叶芷低头瞧了一眼鞋,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莲花般的小脚颤颤巍巍,在青石阶上缓步挪动,而透过月光打下的影子,玲珑小巧,显然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继而前行,一扇镂花门拦在了面前。而叶芷目光触及门的瞬间,心头猛地一颤,打从心底里抗拒推开那扇门。
只是当她转身欲走的时候,脚却生了根似的,挪不动步子,此刻,门里隐约传来小声呜咽的声音,丝丝缕缕的挠着叶芷的心。
叶芷的小手仿佛不听使唤,幽幽伸出,将门推开了一线。
透着缝隙,她看见一群小女孩团抱着蜷缩在角落,双目露着惊恐之色,眼睁睁盯着向她们步步逼近的一个男人。
那男人身高体壮,眼眶下凹的厉害,面带凶相。说出来的话轻声细语间也暗藏杀机,“瞧这细皮嫩肉的,小女娃的皮肤看起来犹似白玉,不过我更喜欢血玉,小姑娘,知道什么是血玉吗?”
女孩们更往里缩了缩,整个身子贴到了墙上,把头埋进膝盖里,不敢去看男人的狰狞的表情。
泪水湿透了衣裙,却紧咬下唇不敢呜咽。
男人似乎很满意她们的恐惧,他抓住其中一个女孩,扯烂了她的衣裳,用鞭子狠命地抽她,边抽边狂妄大喊∶“我最喜欢你们痛苦恐惧的表情,越痛苦我就越兴奋。”说着还舔一舔下嘴唇,露出那种对鲜血渴望的神情。
“啊……”那女孩终于忍不住叫起来,拼命地往一旁挪动,想要躲过皮鞭的挥落,眼神里是深深的绝望和空洞。
男子见她躲避,神情立马变得扭曲,“还想躲?我最讨厌不听话的孩子!”
这一下也不再逗弄她,而是毫不留情地狠抽,还时不时甩她一耳光,“让你躲,我让你躲!”
那女孩委实狼狈,双髫耷拉下来遮住了面孔,嘴里呜咽呜咽,含糊不清,嘴里含了血块,血渍流出了嘴角。
乌发缝隙的后头,女孩的一双眼,忽然向叶芷钩来,绝望和垂死的哀求,像虚空中伸出的一只手,狠狠的牵动了叶芷,叶芷恍然一怔,竟没想到这梦无比真实,她已全然抛开身处梦境的事实。
叶芷的身心被牵引着,欲上前,推开那扇门。
只是手刚刚触及门的边缘,身后猛地有人朝自己拉了一把,蓦然回头,这张面孔叫她欣喜,“姐姐!”
无数次午夜梦回,这张俏丽又明艳的脸都会出现,今日相见,叶芷只觉鼻头一酸,眼眶已然湿润,“姐姐,我找了你好久!”
叶青同样是幼时的模样,比叶芷高了半个头,瘦削的小脸,目光却无比坚韧。她用食指放在唇瓣中间,“嘘”了一声,同时间按住了叶芷的肩,“姐姐在这儿呢,别害怕,也别进去,那些人不该你管。”
“可是……她会被打死的……”叶芷还在迟疑,回首再次触碰到那双眼。
那女孩被男人小鸡似的拎了起来,男人粗暴的手法,扯开了她的衣襟,露出女孩白皙的脖颈,还有……胸前的一颗红痣。
就在叶芷晃眼的片刻,叶青低声唤了一句,“他发现我们了,快跑!”
叶青牵着叶芷的手,疯狂的逃窜,两道身影在惨淡的月光下跌跌撞撞。
“竟然还有人敢逃!”解决了那个女孩的男人,回头就看到月光下叶青和叶芷逃窜的身影,勃然大怒。
叶芷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吓得腿一软摔倒在地,叶青连忙把她拉起来,拖着她继续向前跑。
“哈哈,两个小娃娃也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我捏死你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男人见叶芷恐惧到摔倒,顿时大笑起来,他根本不怕她们逃出去,不如就陪她们玩玩吧。
男人眼睛发光,直直地盯着她们,就像猫锁定了老鼠,准备一扑而分食。
男人追了上去,速度很快,却只是跟在她们身后,“小女娃,你们说,我抓到你们后要怎么折磨你们呢?是剥皮抽筋,还是用刀一片一片地把你们的肉割下来?女孩的肉那么嫩,一定很美味吧。”
听着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她们的心跳加速到崩溃,全身都被恐惧挟持着,只知道向前向前,慌不择路,速度加快到了极致,一个拐弯竟被逼入了绝境。
“妹妹,乖乖呆在这,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声!要听姐姐的话,姐姐就会很快回来。”叶青仓促间将她藏进了一堆稻草之中,而后转身便走,只身一人去引开那男人。
晶莹的泪珠啪嗒落在草堆上,叶芷紧咬着唇,泪眼迷惘地看着叶青离去,竟没想到,此次分别,让她后悔了半生。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从身后传来,空寂的夜里,铃铛声显得格外突兀,荡了心神。
叶芷的身前黑下一片阴影,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叶芷心中一寒,身体僵硬的回过身,正巧撞上一双满含杀气的眼,那男人就在她的身后。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叶芷大喊着从床上惊醒,额头上的汗珠混合着泪珠滑落,滴在被子的桃花瓣儿上,晕开。
半晌,叶芷都没能回过神来,双手捂着眼,小声的啜泣。
“姐姐……姐姐为了救我……她再也回不来了……”梦里的场景那么熟悉,都是小时候最灰暗的记忆。
姐姐……我乖乖待在原地,但还是没等来你……叶芷被这真实的梦境折磨,崩溃地掩面哭泣。
同一时刻,在另一边的都督府,叫人意外的是,柳敏亦在梦境里沉浮。
她梦见小时候的自己,住在一个偌大的宅子里,其乐融融的氛围,让她不自觉的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那些冲她笑,捧着她,替她更衣,给她唱安眠曲的人,都模糊了脸,她甚至记不清那些人的长相,梦里的宅子却又缺少了什么,哦,她想起来了,宅子里没有哥哥……
眨眼之间,一切都变了,有一天宅子里的人都凭空消失了,只留下空空荡荡的屋瓦,没有生气,而她躺在一滩血泊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啊!”柳敏被这恐怖的画面惊醒,她看到窗外的天微白,脑子里却是惨淡的月光,斑驳的血迹,扣在心头揭不掉。
“都是些什么呀?”柳敏受了惊,整个人魂儿都不定,环顾四处,自己还是在都督府的厢房里,都是熟悉的摆设,心下的恐惧才微缓。
她不敢再闭眼,因为害怕满目的鲜红,夹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向她扑来。
她不敢去想,梦里的场景,她也不知那些对她很好的人是谁,她只知道那是她从未经历过的,也可能……是她忘记了。
柳敏呆呆地躺在床上,直至天完全亮了,她才唤来侍女为她梳洗。梳洗过后用了早饭,看到外面阳光明媚,她心里的恐惧渐渐消散。
“敏儿。”在柳敏看着园里的花儿出神时,柳承笙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柳敏转身,看着他,想起早上的那个梦,又猛地晃了下脑袋,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还是不想的为好,只是个梦而已,都是些虚的,眼前的人与物,才是最真实的。
“哥……哥哥。”柳敏抢撑起一道笑容,却因紧张而如鲠在喉,说话也不利索了。
“妹妹怎么了?不舒服?是不是心疼病犯了?”柳承笙见她神情不对,面色也不好,急切地问道。
“哥哥,敏儿没事。”柳敏看到他关心着急的模样,微微一笑,抛去心里的疑惑,眼前这个人就是从小都很照顾自己爱护自己的哥哥,那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她竟缓不过劲来,真是罪过了。
“真没事?”柳承笙拉着她左看右看,见她的确没有什么异样,唯独脸色苍白了些,便稍稍放下心来。
“嗯……哥哥找我有何事?”柳敏点头,问到他的来意。
“是这样,钱琅和朱迪都已被带回,现在府上,钱琅身中毒箭,朱迪神志不清,还要妹妹去帮忙看看。”话题又绕回了正事,柳承笙心系自家柔弱的妹妹,却也系着另一件大事。
“那我随哥哥去瞧一眼。”柳敏温柔颔首,提裙跟在了柳承笙的后头。
都督府的院落是中规中矩的对称格局,以前庭后院为中轴线,分东西两边厢房,而钱琅和朱迪目前就被安置在东厢房。
东厢房内,中草药的涩味弥漫,掩盖了原本的熏香。
柳敏纤葱细指搭在钱琅的手腕上,把脉过后,面色十分凝重,“他的毒渗入了五脏六腑,已无力回天。”
“虽然钱琅死不足惜,可若能救回他,说不定能知道点杀手的线索,等下再把他送医苑看看吧。”钱琅牵涉的是整个商团,一旦他死了,整条线索都断了。
柳承笙心头像是被扎了根刺,面对越搅越混的局,他的眼前蒙上了层云雾,什么时候能拨开,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