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无桐:“……”
“我可以花钱。”
仙歌:“不可以。”
落在纸上的画,不是油画,而是国画,以东方之水墨,勾勒日出之胜景。
云层飘渺汇聚,曜日暄然金粲,天空霞光万丈,青峰一线而出。
尽得风流。
薛无桐一霎荡魂,望着仙歌的眼眶有些红,阻拦的姿势亦很坚定。
意外遇见的女孩年岁看上去并不大,看人时却格外乖戾冷漠:“你挡道了。”
薛无桐手指微蜷缩,最终还是怔愣着收回。
仙歌自顾自离开。
在这座旅游城市待了大半个月,从薛无桐出现起,她就知道藏不住了,所以今天才会想看看整个景区。
仙歌走到一座宝殿前。
这里是一座大道观,道教圣贤道场之一,以至于到了今日依然游人如织,旅游局的大半规划都是依照它而来。
仙歌进入宝殿里,对着上首的神灵天尊,行道礼。
消瘦的女孩神情虔诚,瞳孔分明,不像是来拜神仙,倒像是随意一见。
殿内的道长问仙歌:“居士要解签吗?”
仙歌并没有抽签:“我没钱。”
道长:“无妨,小道今日和居士有缘,自愿为居士免费解一签,不知居士可有愿意?”
仙歌想了想,回眸一望身后宝相,眸光沉静,道:“可以。”
她伸出手,抽出了一签,签面是:“千山万海终难待,不候人间第一春,等闲见得金仙面,只云身是梦中人。”
“奇怪,奇怪。”道士拿签凝眉细索,却始终探不清这签面的意思。
仙歌接过签,一字一字读了出来:“千山万海为过客,人间春色不相候,等闲来去自真如,只寻方寸清净心。”
清冷的声音回荡于方寸之间,跟过来的薛无桐听着那音色极美,一字一字,仿佛念经,却又极富韵律的四句,站立原地,仿佛陷入一场梦境。
梦中有人在轻轻吟唱这四句,如天外仙音,不知循环了多久,也不知困住了他多久,终于他清醒了过来,往原先方向看,却发现,他追的人,早就不见了。
仙歌刚刚回到她的出租屋,果不其然,已经有人找过来:“小姐。跟我们回去吧,太太病了。”
机翼穿过厚厚的云层,落地时,已经是三个小时后。
纪家人已经到齐了,包括在外地的纪老二纪昔言。
“终于舍得回来了?”
“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妈病了,你才回来,你可真孝顺。”
最后一句话是老三纪昔候说的。
“你叫‘妈’?你不是认为我妈进门就是对你妈的背叛?‘我死也不会承认这个女人,把她和这个贱种给我赶出去!不赶出去我就跳楼’,这不是你说的?”仙歌直接将这满是恶意的话还回去。
纪昔候的脸一下就白了。
老大纪昔玦开口:“童童,不要这么带刺,他们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就能说难听的话?那我的话也没有恶意。”
纪斯年见状再次抚额。他这个继女貌似从不会审时度势,一惹着了她就不顾后果跳起来。
“童童,你妈妈真的很不舒服,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家庭医生已经请到了家里来,张莹华正在楼上休息。
听到楼下的声音,张莹华被吵醒,光着脚闯了出来:“童童!”
“你去哪里了,妈妈担心死你了!”
“我去玩了。”计童理直气壮道。
“你见到了薛无桐是不是,他是不是很优秀,你喜不喜欢?”
一句话暴露了很多东西。
仙歌嘴角微撇:“所以你承认你是在装病?”
驴头不对马嘴的两句话,可在场几人一听就懂了,薛家跟在薛无桐身边的人暴露了仙歌的行踪,张莹华装病,骗仙歌回来。
仙歌早就知道,可她还是打算回来,因为上一次,就是在这个时间点闹开的,这正是她等待的掀桌子的时机。
“我不喜欢,再优秀也不喜欢。”她一字一句,充满讽刺地说到。
张莹华被佣人服侍着穿上鞋:“童童……”
“其实我回来,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你是我妈,我一直知道,我‘摆脱’不了你。”
“摆脱”用在母亲身上,很伤人心。
“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出去了这么久,想了什么?”
“我想,如果可以再也不回去,就好了。”
“计童!”纪斯年发怒。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张莹华脸色一瞬煞白:“就因为妈妈让你相亲,就因为妈妈让你相亲,你就说出这种话,童童……”
她摇摇欲坠,如盛开桃花一般的眼睛沾了露水,眼泪涌出。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妈妈?”
计童:“那你是怎么对我的?”
“从小到大,你在乎过我一次感受吗?我说喜欢的东西你会给我,我说不喜欢的东西你会帮我拒绝吗?”
“没有,妈,什么都没有。”
“你只知道让我按你想的去做,无论我喜不喜欢。”
像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感恩的一些话。
可却是计童亲身经历的。
计童挨亲爸的打,细声细语问妈妈为什么不离婚时,张莹华说不可以,他是你爸爸。
结果和纪斯年搭上线之后就果断离婚。
计童舍不得将她养大的外公外婆,纪斯年说这么大的孩子正好可以和他的三个儿子做个伴,哪怕计童再不愿意,张莹华也将她强行带走。
结果计童遇到的不是友善的三个哥哥,而是和噩梦一般的青少年时光,直到外公外婆老死时,她都没来得及回去看一眼。
计童高中上得好好的,纪昔候一个充满恶意的算计,张莹华上钩,纪斯年下决定,计童半点反应都没有,直接被转学,转学后成绩一落千丈,张莹华认为她是青春期叛逆,不管她怎么反抗怎么愤怒,都请来音乐老师半路走音乐路子。
结果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所有弹出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快乐。
计童不愿意结婚,她就死也要逼计童低头,不管她怎么抗拒,不管她痛苦到想要死,不管她厌男厌恶到想杀人,都强制要求她与一个男人相处一生,让那个男人理所当然触碰她的身体,逼她看着自己的肚子一日一日胀起来。
计童真的要被逼疯了。
有谁发现,她已经抑郁了,这个家里,有谁知道,她曾数次想死,但放不下幼年相依为命的妈妈,坚强撑了下来,怕她在豪门失去最后一个真正的依靠。
没有!
甚至到最后,计童被换了一个人的时候,张莹华都没有发现。
她欢欢喜喜的认为女儿终于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听话了。
可是计童已经死了,她死了呀,那不是你的女儿,不是!
直到那一刻,计童才彻底死心。
现在才说得出这么绝情的话。
“我让你相亲难道不是为你好,让你结婚难道不是为你好,我千挑万选,各方面都考虑到,就怕对你有一点不好,我敢保证,你嫁过去哪怕没有爱情也能过得好,对方的人品就是好,你凭什么说我不考虑你的感受,不考虑你的感受你现在能过这么好?”
计童:“你说的这个‘嫁’字就让我厌恶万分。”
冰冷的一句话,直接截断张莹华的气势。
嫁,女,家也,女人归别人家,娶,娶女也,拿个女人回家。
都不是什么好话。
计童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想吐。
她不要去别人家,不想被别人像物品一样“取”回家!
她有自己的家!
张莹华:“……你简直不可理喻。”
“狼心狗肺,不识好歹!”
如梦游一般怔愣一阵后,她又重拾气势:“女人始终要有一个家,要有一个家庭,不然哪来的归宿,你将来老了怎么办,我死了怎么办,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你现在是年轻,还不觉得,等你再过十年,二十年,你就会体会到,女人真的要有一个家!”
计童:“我不要,我不稀罕。”
张莹华:“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一个人孤零零的你就不觉得难受,到你年纪上来了,喝茶没人端,吃饭没人陪,病了自己一个人倒在屋里,死了都没人知道,这些你想过没有?”
计童:“想过啊,怎么没想过?结了婚我病了就有人来服侍我?老了身边多一个油腻得看一眼就想吐的人会觉得热闹,而不是更烦心?端茶递水——到底是你在别人面前低眉顺眼,端茶递水,还是别人给你端茶递水,你心里没数?”
“我宁愿一个人一辈子,宁愿孤孤单单,我也不愿意生活里出现第二个必须接受的人。”
“我要弯下腰求着人家,让我融入你的家庭吧,我要每天客套对着他的父母,笑得亲切温柔明明人家不像老板一样给我发工资,我要被迫离开自己的家,被自己的家赶出去,被自己的妈妈当作泼出去的水,去跪着,求着,另一个男人,让我和你们当家人吧。”
“我不要!”
“我宁可死,我宁可死了没人知道,烂成泥,烂成骨头架子,我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