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1 / 1)

羊入虎口,高毅自知不是那帮老狐狸的对手,事到如今,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秦安身上,希望这位清平司副使能力挽狂澜,自己乖乖跟在他身后,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绝对不给他惹事。

他们走入左室,已经有一个人坐在桌边了,他正在优哉游哉吃着干果,眉头微蹙,似是在思索什么,见门口进来几个人,也不起身,遥遥朝秦安拱手:“秦大人,久仰久仰。”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些许不善对高毅道:“高大人,好久不见啊。”

秦安从容行礼,走向主位右侧落座,定定地看着梁漼山。

高毅则埋着头,慌忙拱手回礼,疾步行至秦安旁边坐下。

看着梁漼山投来戏谑的眼神,秦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高毅说:“高大人,您别紧张啊,气势,气势拿出来。”

高毅吓得面色灰败,缩着脑袋:“哎哟,我也不想的,都到这个地步了,咱俩算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尽量不说话好罢。”他到现在才察觉到秦安的意图,无奈之下,只得被迫上了贼船,把门焊死不让下的那种。

“不是有我么?就算打不过,跑还不行嘛。”秦安一阵无语,也难为高毅在三山庭待那么长时间了,心灵和肉体都备受煎熬,被两只老狐狸糊弄也不吭一声。

“秦大人,”那边的梁漼山开口,执起酒杯,对着秦安,“此来三山庭,不知大人对此地印象如何?”

秦安也端起酒杯,隔空回敬梁漼山,淡淡道:“百姓敢怒不敢言,段公好威望。”

完了,高毅心里一惊,默默喝着酒,等着梁漼山发作。

孰料,梁漼山听罢,不作怒,反而仰天大笑,好一会儿才道:“秦大人又有何打算?”

“自然是为民请命,攘除逆臣。”秦安看着梁漼山,语气毫无波澜,好像在拉家常那般平淡。

但梁漼山闻言,却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说出的话却似有千斤重,砸在梁漼山的心头,让他的立场有了一丝动摇。两人目光对上,暗流涌动,旁边的高毅毫无察觉,依旧乖乖装鹌鹑。

“嚯!人都到齐了!”一道粗狂豪气的男声闯入这片宁静,独眼男人大步走进,步伐果决,走路带风,在段九鹰进来的一瞬间,宴厅的气场发生微妙的变化,他大步迈到上座,一声令下,“开宴!”

四人相互问候,说着场面话,一切看起来相安无事,好像段九鹰真的想请完这顿饭似的,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段九鹰长叹一声,是个人都听得见,在这平和的氛围中极其突兀,之后陷入诡异的沉默。段九鹰神色恹恹,脸上写满快来问我。

“段兄何故叹息?”梁漼山出声询问,打破尴尬,假装面露不解,实际上,对着每一个从朝廷来的官员都要这么来一下。

“三山庭今年秋日欠收,为何朝廷还要再加三倍税收?难道朝廷派来的官员都没说起过这边的情况么?高毅,你怎么看?”段九鹰有意无意道,手中转着杯盏,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歌舞声暂歇,突如其来的死寂扑面而来。

高毅觉得自己有个外号叫“池鱼”,这都能被殃及,打死也没想到,自己都装哑巴了还会被点名,他瞬间手无足措,磕磕巴巴道:“朝廷……国库亏空、就、就在地方加大税收。”

他是朝廷派来收税的,当然每次都是收不齐,段九鹰他们各种逃税漏税,高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上地方贪污严重,收上去的就更少了。就是因为各地如此,国库一直亏空,有种老是收不满的感觉,才会加大税收,如此往来,苦的还是百姓。

明眼人看得出,如今的大明在走下坡路,这个曾经横扫北元的王朝,已经开始从骨子里开始烂了。

段九鹰冷哼一声,气势咄咄逼人,柿子挑软的捏,压根不打算放过高毅:“那你为何不向朝廷上书,说明情况,你就是这么为朝廷办事的?”

高毅心中苦笑,心道这不您老不让我上书的么?就算朝廷派来官员,不是您老叫我把人吓走的么?这下他才知道,自己已经两边不讨好,以前帮着段九鹰做事,现在人家翻脸,反而来义正严辞控诉自己。

高毅心灰意冷之际,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秦大人何故发笑?”段九鹰终于暂时放过高毅,转眼看向低头浅笑的秦安,略有不满。

“我笑段公是这局中人,看不清事实啊。”秦安一开始也对段九鹰横眉冷对高毅这一行为不解,高毅现在进退两难,就算不想再用他,把人逼得太紧,断人后路,反而会适得其反。后来转念一想,段九鹰之所以那么肆无忌惮,是料定自己斗不赢他了。

“朝廷向地方增税,这事不假,地方官员包括高大人,上书陈情后,圣上也有选择给予一定宽限,但唯独三山庭没有,段公你想,这是为什么?”秦安开始打太极,忽悠人一向是他的专长。

段九鹰反应也快,立即把矛头对准高毅:“高大人玩忽职守,不谙民生。”

秦安又笑了,笑得所有人莫名其妙,段九鹰更是一头雾水,本来嚣张的气焰在接二连三的打岔中渐渐退去。秦安长叹一声:“那是因为朝廷相信三位的能力啊,来过三山庭的官员无一不在赞叹段公和梁公的气度才能,正是因为有了二位的鼎力相助,高大人才能继续在这个位置上,与两位共商合作大计。下官今日一见,果真不假,幸会幸会。”

高毅震惊了,秦安的忽悠能力在他眼中又更上一层楼,黑的都能够说成白的,顿时感觉自己不配做到这个位置上,简直给朝廷丢脸,给清平司丢脸,却不由得挺直了腰杆。

段九鹰什么世面没见过,坐怀不乱道:“高毅眼见此地护卫横行,也没有上奏朝廷,这作何解释?”

高毅叫苦不迭,为什么老是抓着他不放。秦安也愣了一会儿,段九鹰为什么老是揭自己的短,不过脑子稍微转一下,跟之前发生的冲突结合起来,便不难理解。

这是段九鹰对朝廷官员的一贯态度,门口先立个下马威,警告你,老子是有兵的,最好老实点,随后故意冷落一阵,换成一般人,便开始心生不满,沉不住气,接下来的酒席也难免吃的不顺心,等酒过三巡,气氛上来了,等你放下戒心,倏地杀个回马枪,当头一棒喝来,拿高毅说事,是在暗示来人:看罢,老子都猖狂成这样,连高毅上书都没用,前头派的官员回到朝廷都不敢揭发,想来你也没这能耐。这一套打下来,一般人就虚了,加上本身就是对三山庭心存芥蒂,干脆撒手不管。

但秦安铁了心要管下去,对段九鹰的话也是秉持忽悠本色:“那是高大人信任两位啊,三山庭是各方商贾交汇处,难免鱼龙混杂,两位加大巡防力度是明智之举,高大人没有上奏朝廷的理由。”

高毅再次震惊了,说的他都多么的高尚,这样两边都不得罪,还能让段九鹰放下戒心,高明,实在高明。

饶是段九鹰阅历丰富,还差点就信了秦安的鬼话,他盯着眼前从容不迫的年轻人,秦安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明确的立场,听起来还有点傻乎乎,但莫名有理,看着不像是要跟段九鹰他们翻脸,虽然感觉有点怪怪的,段九鹰还是短暂地,选择把秦安看成与前几个朝廷官员一样,过两天灰溜溜回京。

在段九鹰面露迟疑时,梁漼山却对这个年轻人暗自赞叹,心中的想法越发强烈,野心在催动他的理智,他隐忍了多年,如今只能放手一搏。梁漼山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看向秦安的目光不再是防备、不屑,而是一种欣赏、惊异。所谓刮目相看也许就是这种感觉。

宴席不温不火继续,中途打断的歌舞再次接上,段九鹰也没再生事,其中多次向梁漼山示意,后者置若罔闻,也学着高毅低头专心吃菜。一场奇怪的宴席就这样稀里糊涂结束了,段九鹰送客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涌上心头,放走秦安,仿佛放虎归山,多年混迹江湖的警觉告诉他,秦安若是不死,死的就是他。

等人走远,段九鹰招来最信任的护卫,下了一道极为狠辣的命令:“不管用什么方法,秦安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护卫愣神片刻,领命退下。

宴厅内冷清萧瑟,留下段九鹰一人面对满地残局低眉沉思,他无意中看见秦安的小案,饭菜基本上吃完,酒也喝完半壶。不禁冷笑一声:心真大,还真不怕我下毒。

从段府出来,高毅虚的出了一声冷汗,直到坐上马车,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才松一口气,想起方才的一幕,依旧心有余悸,虽然他以前也见过段九鹰这么整人,毕竟那时火烧不到他身上。但他现在跟秦安同一条船,秦安招架不住,他也得跟着完蛋。“秦大人,你不怕酒菜里有毒?”高毅疑惑,他是看秦安动筷,他才敢吃。

“不会的,段九鹰若是想杀我们,何必用下毒一招,况且,我们死在这儿,对他毫无益处。”秦安有些疲惫地靠着枕头,抬手捏着眉心,懒懒地答着高毅的话,“放心罢,还不算太糟糕。如果段九鹰和梁漼山不玩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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