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先生拂袖而去,这一幕正落在来探班的老亨利和赵杰森眼中。
“如果我没有认错,那似乎是詹金斯先生。”赵杰森拧起两道灰白的眉毛,“看来他的用餐经历不太愉快?”
得知是花椒造成的不快后,赵杰森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同老亨利交换了一个眼神,但两个人什么都没说。
直到所有的食材耗尽,熊猫餐车正式打样,秦椒才迎来了店长的批评。
“所以,你真的不打算更新配方吗,主厨小姐?”
“为什么要调整?”秦椒也拧起眉毛,“不管他是詹金斯先生还是詹银斯先生,刚才的事故其实是他自己造成的,同用的是山椒还是花椒没有关系。”
“你没有尽到提醒之责,让客人陷入危险,这就是你的错。”赵杰森耸耸肩,“他完全可以找个好律师,索取一大笔赔偿金。”
秦椒抿了抿嘴唇,低低地说了抱歉:“这是我的错,不是花椒的错。”
“继续使用花椒就会存在这样的风险。人对自己不熟悉的食物除了好奇,也会恐惧。想想看,英国人如今最爱的土豆,曾经让他们恐惧了两百年都不敢尝上一口。”
赵杰森踱了几步,每一步都很沉重:“知道比索赔更糟糕的是什么吗?是詹金斯的评价!”
原来那位詹金斯先生是英国的著名食评家,一大半名气来自他的毒舌,尤其擅长以一连串的排比句挖苦餐馆和厨师。
“去年,伦敦有华人开了一家火锅餐厅,不到三个月就关门大吉。虽然有许多因素,但詹金斯的食评绝对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据赵杰森说,那家火锅餐厅还没有采用“正宗的麻辣牛油锅底”,而是稀释温和了几百倍的改良味型,甚至还有酸甜型的番茄锅,算是相当迎合英国人的口味,一开始生意还真的不错。
不只华人捧场,许多英国人也去尝鲜。
詹金斯也去了,然后在《每日邮报》上发表了一篇长评,将火锅称为“比宜家的安装指南更令人抓狂的一餐”。
“至少三十种的食材都在同一口锅里游泳,一切都是咸的,辣的,牛肉吃起来就像鞋底——在海边走了一晚上那种。”
“吃火锅就像厨艺考核,不同的食材对应不同的烹饪时间。把这些提醒抄下来,绝对比一家正常餐馆的菜单更厚。”
“伦敦有无数种美味可以选择,有无数个手艺高超的厨师乐意为你服务,为什么要去花钱找罪受?”
“说这种话,只能证明他压根就不懂火锅!”秦椒生气了。
“他的确不懂,很多人都不懂,所以他们会选择其他安全的菜品。”赵杰森盯着秦椒,“至少,那家火锅店的老板没有同他发生当面冲突。”
秦椒撇撇嘴:“如果那家伙这么小鸡肚肠,我倒后悔当时太礼貌了,还请他吃了冰醉豆花!”
“所以你坚持继续使用花椒?”赵杰森厉声发问,“詹金斯可能现在已经在社交平台上吐槽完毕,明天就不会再有客人光顾,你会把主厨的位子输给廖精明——哪怕这样也无所谓吗?”
秦椒犹豫数秒,缓缓点头:“我坚持。而且我不认为我会输。不管詹金斯会怎么吐槽,这两天的麻婆豆腐卖得很好。从客人的反应来看,他们虽然不习惯这种口味,绝大多数却并不排斥。”
她认真地说:“从前,你们都告诉我,麻婆豆腐在英国会变成现在这种做法,是为了迎合英国人的舌头,不得不改变。可我今天发现,英国人的舌头并非不能吃辣,也并非不能品尝新奇的味道。”
摆小吃摊卖土豆小吃时,如果同时提供几种蘸料,英国人会首先选择盐和胡椒,其次是番茄酱这种熟悉的口味。那时候,她是真的以为英国人不能吃辣、不爱吃辣。
麻婆豆腐里的辣味是无法选择的。这两天她惊讶地注意到,也有许多英国人吃起麻婆豆腐来眼皮都不眨。
她扭头朝傅亚瑟笑笑:“比你还不怕辣。”
“英国人吃很辣的墨西哥菜,吃很辣的印度菜,吃很辣的东南亚菜,吃干辣椒和奶酪混合的不丹菜……他们当然也能吃川菜,只要给他们川菜。”
这就是秦椒这两天一直在思考的。
“辣椒是这样,花椒也是这样。接触到全新口味后,总有人会逐渐接受、喜欢,就像英国人从恐惧到最终爱上了土豆。”她固执地迎向赵杰森,“中餐在海外已经退让迎合了几十年,可一味的退让并不能换来理解和尊重。你提到的那家火锅店,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抱歉,容我插一句话。”沉默旁听的傅亚瑟朝前走了两步,恰好与激动的秦椒并肩而立。
“饮食习惯是文化适应的最直观体现,所以最容易受到抵触,反之也最容易打破隔阂。”他平静地与赵杰森对视,“当我们决定让熊猫饭店继续营业,并定位为川菜馆的时候,就做好了这种准备,不是吗?”
赵杰森摊开手,笑了一声:“你也太心急了,亚瑟。我只是在给主厨小姐做个压力测试。在正式开业之前,这相当必要。”
“你应该看出来了,她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更坚决,也更聪明,足以接受所谓的市场冲击。”傅亚瑟淡淡道,“所以就别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秦椒听得云笼雾罩,眨巴眨巴眼睛总算回过神来:“压力测试?意思就是,杰森你并不是真的反对我的想法?”
“我说过,决定菜品是主厨的权利。”赵杰森朝她伸手点了点,“很遗憾,你反驳了那么多,却没有用到这一条。你要记住,一个合格的主厨,必须会维护自己的权利。”
老亨利安抚地拍拍秦椒:“小chilli,这两天你表现得非常出色,我们只会为你骄傲。”
“那……詹金斯和他的差评怎么办?”
“不必担心,这是店长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