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才是贫民窟真正热闹的时候，在无数霓虹灯与人影交错里，这个区活了过来，在夜色里舒展颓靡华丽的危险羽翼。
周繁站在落地窗边，低头看着下方的鎏金大街。街上灯火通明，路人多如海沙，时不时有飞行器低空掠过，对面大楼楼身投屏出巨大的人脸，各种夸张而喧哗的广告快速闪动。
他和穆弈入住了鎏金大街中心的一座酒店，出于安全考虑，暂时只定了一间房。这座酒店高二十层，越往上，房间便越奢华，他们原本可以订到低楼层的房间，然而封锁让不少人困在这边，房间便订得很快，轮到周繁时，只剩最顶上几层了。
他把剩下几层的房型浏览了一遍，最后选了第十九层的一间套房。
房间很大，基本按照豪华贵宾的规格进行配置，客厅、开放式厨房和浴室一应俱全，主卧有两张床榻，次卧则放置了两个游戏舱。天花板做了挑高设计，水流似的灯垂下，灯光明净温暖。
厨房酒橱里还有几瓶储备好的冰镇果酒，可惜入住的客人并没有心情饮用。
水声停止，细碎窸窣声后，浴室的门被推开，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周繁回过头，见穆弈把睡袍的腰带打了个结，领口松松垮垮，露出大片胸膛。他随手捋了捋头发，浅褐色眸子微眯，比平时看上去更慵懒几分。
只看了一眼，周繁便移开目光，继续看着窗外。
白色碎絮零零洒洒地往下落，夜晚的贫民窟太冷，开始飘雪了。
穆弈走到他身边，带着刚沐浴完的热气，声音低而缓：“周先生在看什么？”
周繁摇头，转身走回套房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房间温度正好，暖和而不觉干燥，他已经脱掉了穆弈的大衣和秋装外套，只穿了一件薄绒卫衣，袖子挽起来。
客厅有个矮几，地上铺着柔软厚实的毛绒地垫。他在矮几旁坐下，喝着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弈在他对面坐下，只要一抬眼便能看到线条漂亮柔韧的胸膛。周繁有些不自然地收回视线，点开手环查看贫民窟封锁状态。
对面的人似乎没察觉到，笑笑道：“这么大的套房，仅用来住一晚似乎太浪费……我看次卧里有游戏舱，周先生有喜欢的游戏么？”
酒店配备的游戏舱通常内容全面，囊括了市面上大部分热门游戏，保证客人的游戏体验。如果客人喜欢某个不在名单内的冷门游戏，那么只需向前台交代一声，很快就能收到该游戏已购买的回信。
可周繁平时不怎么玩游戏，家里也没有游戏舱，穆弈试着说了几个，他都摇头。
“好吧。”穆弈笑了笑，摊手道：“其实我也不怎么玩游戏，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从广告里知道的。”
周繁瞥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的格斗技巧是在游戏里学的。”
毕竟花店老板和格斗这两个字看似毫无关联，在这个全息盛行的时代，大部分人更倾向于从游戏里学一些现实里不常用到的技巧。
穆弈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格斗术的话，还是现实里学比较好，能形成本能反应。幽灵棋局那场梦里，特蕾莎小姐不就喜欢从游戏里学技巧么？”
意识里学到的东西很难完全转化为身体的条件反射，因此特蕾莎遇上侍者或是船员时，多数时候仍然选择逃命。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周先生……”他的嗓音又沉又缓，故意留了一点空白，温醇如酒的眸子凝视着周繁。
好奇他为什么也会格斗术么？周繁想。
穆弈放下茶杯，微微向周繁倾身，含笑继续说：“……为什么不看我？”
他注意到周繁的目光不自然，即使偶尔交接也是青年先行回避，这可不多见。
他一倾身，浴巾领口便开得更大，胸膛线条起伏，人鱼线隐约可见。
柔和的灯光里，沐浴露的香气淡淡，混合了一些茶香，慢慢发酵成令人发烫的温度。
面对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周繁眼睫微颤，到底没有再移开视线，和穆弈的目光撞在一起。
“你自己知道原因。”他低声道。
青年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杯身摩挲，敲打，面上却一派淡漠。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穆弈顿了顿，笑着拉回距离，道：“只是没想到，莫非周先生是第一次和别人外出同住？”
像是说中了，周繁没有回答，转而道：“我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进入梦境系统了。”
梦境系统每个月至少开启一次，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出现，或许在莫名其妙的某天，或许就在今晚。
穆弈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喝了口温茶，看向窗外悠悠道：“今晚有雪，适合看着电影好好睡一觉。我想，它不会冒昧打扰的。”
“你很了解它？”周繁问。
穆弈笑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大概吧。”
两人对坐着安静品了一会儿茶，周繁手环震动了一下，新消息进来：“刚刚得到消息，明早八点结束封锁状态，会有人在贫民窟外接应。”
消息后附了一张图片，上面是一架银月涂装的飞行艇，周繁觉得隐隐有些眼熟。
“收到。”
他回了两个字，心逐渐安定下来。
封锁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打乱时间安排后耽误的工作量，好在这次耽误的时间不算长。
周繁起身，打算去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时，明净暖白的水流状灯换成了暖色调的夜灯，氛围温暖安静。落地窗已经自动变成遮光模式，外面的鎏金大街、风和雪都看不见了。
穆弈不在客厅，也不在主卧，周繁想到什么，去次卧一看，穆弈正从游戏舱坐起来，笑着对他招招手：“周先生，有兴趣试试吗？”
他给周繁递了一个游戏头盔，重新躺下道：“我找到一个纯粹的格斗游戏。”
他说的纯粹是指不包含任何非常规设定，也不包含武器，仅用赤手空拳进行对战的意思。
周繁会意，接过头盔，在另一个游戏舱躺下。坦白说，他也很好奇穆弈的身手到底如何，梦境里没有机会交手，他本以为要很久以后才能知道。
二人进入游戏，系统扫描过身体数据，进行智能属性分配后，眼前同时亮起。
游戏采用的是bo3赛制，周繁扫了眼自己的属性面板，活动了一下手脚。系统逼真度做得很好，动作完全感觉不到僵硬，知觉和痛觉也与现实无二。
擂台对面，穆弈也调试好了各项数据，温声道：“周先生，请。”
随着灯光变亮，游戏正式开始。
周繁知道穆弈身手很强，但没想到有这么强。
穆弈的反应极快，也很会找破绽，和周繁以往在梦境里面对过的对手都不一样。毫不夸张地说，同样条件下，上一场梦里的狩猎者对上穆弈根本没有胜算。
三局比赛的最终结果是周繁一胜两负，最后一把勉强打个平手，但穆弈没有放水。
“承认。”穆弈笑着松开辖制周繁的手，将被按在地上的人拉起来。他并非毫发无损，至少周繁的确很厉害，一个职员会有这样的身手，想想便觉得令人玩味。
二人退出游戏，周繁坐起来，脸上若有所思。
穆弈取下游戏头盔：“还要再来一次么？”
周繁摇头，道：“现在不行。”
他起身跨出游戏舱，出门去了客厅，很快便回来了：“你要吃什么？”
穆弈微怔，听他继续道：“我有点饿，你不饿吗？”
入住前二人只吃了烤玉米，折腾了这么一通，确实有点饿了。
订好夜宵后，没等一会儿，玄关处的送餐铃响起，周繁打开小门，把夜宵拿到了客厅。
两人进食后又看了一会儿电影，睡前，周繁把第二天的工作安排设置好，随后才放下手环，闭眼入睡。
……
第二天。
贫民窟解封得比周繁收到的通知更早一些，他收好东西，穿过落满雪的鎏金大街，去向米萨广场。
穆弈没有和他同路，离开酒店后，他就去了刚刚开门的音像店。
“这次不送周先生了。”穆弈微微笑道：“一路顺风。”
他穿灰色呢子大衣的身影消失鎏金大街尽头，昨晚买的围巾搭在臂弯里，如同复古的英伦绅士。
米萨广场。
不需要周繁去寻找，最前列那架飞行艇的银月涂装已足够醒目。
舱门打开，一个带飞行镜的人影在门口出现，将镜面拨到头发上，对他招了招手：“周繁，这里！”
少年面容熟悉，穿了件白色秋装，清秀挺拔。
李霜？
周繁微微一愣，没想到竟然是他来接应自己。
上了飞行艇，里面果然不止李霜一个人。这架飞行艇是私家所有，更为奢华宽敞，但只有双排座椅。
后排座椅上，一位面貌略显严肃，穿着制服的男人对他伸出手：“你好，周先生，我是李德，负责此次来贫民窟接应你返回中心城。”
……
音像店。
“他走了？”咖啡色的光线下，店主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挺拔的身形让他显得没那么苍老。
穆弈站在展示墙前，漫不经心地挑选着唱片，道：“走了，我以为你会想见一面。”
店主摇摇头：“还不是时候，李家的人来了。”
“那就到时候再说。”穆弈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就这张吧，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