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叔直!”
“汝好歹也是儒门弟子!”
“竟然想去奉承巴结秦三世。”
“当年冒死进谏那股气势,可还在?”
“汝之文人气节,可还在?”
“我儒家的仁义礼智,汝都学到哪去了?”
孔鲋话刚说完。
全场再一次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
众儒一会看看茅焦,一会会瞅瞅孔鲋。
这两位大儒。
一位是名声显赫的“亢直死谏”之士,当今文人风骨的代表。
一位是德高望重的孔子后裔,天下儒士的领袖。
而现在,两位大儒的口水战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辩论的主题,也已经不再是讨论去不去迎接圣驾。
而是变成指责对方的道德行为。
只听茅焦清了清嗓子,从容不迫道:“孔夫子说我心中已无仁义礼智?”
“那好!茅焦不才,现在就在场给诸位自辨一番,也请诸位给茅焦评评理。”
“吾提倡诸位接迎帝驾,不叫诸位被天下人视为恃才傲物,是为仁也!”
“吾直言提醒孔夫子,谨言慎行,不得冒犯天威,以免招来杀身之祸,也避免在场诸位受孔鲋牵连,是为义也!”
这句话刚说完,孔鲋那张胖脸被气成猪肝色,刚想喷回去。
无奈现在是在气头上,思绪混乱组织不了词儿,加之茅焦已经接着发言,他只好暂时作罢!
“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君子不应有了才能之后,待人待客就变得傲慢无礼。甭论秦之前如何施加苛政,但秦二世三世继位之后,皆免天下三年赋税,更无大肆征召徭役,二代君王所作所为,皆是贤明之举。如此贤君,吾等迎之,又有何妨?茅焦此举是为礼也!”
“吾今日阐述天下大势,乃是令诸位认清当今现实,吾等即便不出仕,也不要学陈胜吴广,举起反秦大旗。更不要学孔鲋者,目无法纪、心无君父,是为智也!”
“茅焦所作所为,是否有违孔子教诲,相信在场诸位心中自有公论。”
他刚说完,在场大部分人都朝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不过,也有部分孔门的忠实者,看茅焦的眼神是充满了恶意。
孔鲋眼看茅焦的理论,已经获得大部分人赞同,就寻思着趁伏生还没举槌敲定的时候,再做最后一次挣扎。
他把所有人挨个指了一遍,嘴里同时嚷嚷着:“诸位可不要忘了!”
“当年暴秦如何灭我齐国。”
“暴君赵政如何囚禁我齐王,将齐王放逐在荒野,最后活活饿死!”
“尔等也不要忘了,秦人焚我齐书,废我齐礼、改我齐字。”
顿了一会,孔鲋大声放出一句狠话:
“我孔鲋代表孔氏、代表儒门。”
“今日在此立言发誓。”
“我孔氏儒门与秦不共戴天!”
“习我儒门者,如有投秦之举。”
“将被我孔鲋视为儒门叛徒败类。”
“我孔氏也将与他彻底划清界线。”
狠话一经放出。
在场众人不由得脸色苍白。
能坐在稷下学宫的儒士们,在刚踏入儒门的时候,都去过曲阜拜过孔子像、行过正儿八经的拜师礼、交过六礼束脩,并由孔氏赐予士林尊号,登册入籍。
譬如杨硕当年被号以佳青。
平心而论,孔鲋的所作所为,也并不像茅焦说的那么差劲。
他无非是怀有强烈的反秦思想,以及追思已亡的故国。
如果儒门领袖要划清界线,那自己以后还能自称儒生吗?
正当众儒纠结的时候。
忽闻茅焦仰天大笑。
“哈哈哈…”
孔鲋喝道:“何故无端发笑?”
茅焦笑声戛然而止:“当年孔子可曾说过,儒学是你孔氏一族的独门之学?”
乍一听这话,孔鲋表情一僵。
怼人狂魔这句话不能接。
接了,就等于把所有儒生给得罪了。
又听茅焦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道家也好,墨家也罢,皆能成为我学宫瑰宝。”
“照你言下之意,莫非认为小儿读《论语》,还要经过你孔家同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道家李氏,怎么不跟天下方士划清界线?”
“墨家巨子,怎么没有叫天下人别住他墨家设计的房屋?”
茅焦一席粗俗又精辟的话。
让原本老态龙钟的伏生,忍不住掩面偷笑。
其他儒士则是毫不掩饰的笑出了声。
面对哄堂大笑,让孔鲋倍感颜面扫地。
气急败坏之下,对茅焦说的话,也不再文绉绉了。
“总之,你要去迎接帝驾,去捧秦三世的臭脚,你自个去!别怂恿同窗与你败坏气节。”
茅焦施施然回道:“孔夫子,听在下一劝。”
“你之所以能站在这里高谈阔论。”
“或许是因为秦朝廷顾及你是孔子之后,故而平定三齐以来,迟迟未将你缉拿问罪。”
“倘若你执意要抗秦。”
“就别拉上诸多同窗跟你陪葬。”
“最后在下送你一句话。”
“吾有故友恰似汝,而今坟草高七尺。”
茅焦的每句话、每个字,就像尖刀利刺扎进孔鲋的心窝。
让他在此刻感觉到气血攻心,一口郁气梗在喉中,想反驳、想自辨也做不到。
祭酒伏生在这个时候突然站起来。
他对众人宣布道:“以老夫之见,不愿迎接圣驾,不往便是。若愿往者,届时则随老夫去矣。”
说完,杵着拐杖慢悠悠向后堂而去。
众儒士对他的背影行礼:“恭送祭酒。”
………………
距离临淄城尚有百里的郊外。
规模浩大的巡游队伍行走在官道上。
去了一趟琅琊山的嬴瑞。
此刻已经回到巡游队伍,正居于銮驾之中打量着车窗外的景色。
一路走来,他发觉齐鲁大地真不愧是文风鼎盛之国。
哪怕是目不识丁的农民,逢人见友都会规规矩矩的行礼作揖,而且动作还特别标准。
在田间每每见到类似场景,嬴瑞都会不由自主的把关中那些行为粗鄙、满口荤段子的“糙汉子”拿来对比。
结果这一对比,让嬴瑞越比越自卑。
好吧!这里是孔子的家乡。
论素质,咱关中人比不上!
这时,一匹汗血宝马穿过乌央央队伍。
来到皇帝銮驾附近放慢了速度。
马背上的巳蛇向车窗抱拳道:“启禀陛下,卑臣有密报启奏。”
“好!你且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