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中,一辆地方客运正从山脚循着蜿蜒山路而行。
「快点,慢吞吞的。」阿平说。
「别催嘛,全身腰酸背痛,快不行了。」
小刚回乡,本来处理完事就要离开,贪懒一睡就是数天没醒。人一醒,不由分说,阿平和郁就拉着他走。
路上不说人,连鸟影都没有,安静到不可思议。三人走了半小时,总算见到车影。
「还说!眼睛没盯着,你马上惹事,还劳我大老远跑来收拾烂摊子。」
「冤枉啊,我连出什么包都不知。」
阿平出院,先接巧克力回家。
巧克力是寻念犬,从前跟着梁一问,现在换阿平照顾。前往金石矿区前,他托小刚帮忙。
阿平住院期间,小刚一次都没露面,他还想着见到人当面亏几句。
不料,小刚回乡后,电话不接,讯息未读,现在失联中。郁不知所措,缺人出主意,阿平正好来。
没办法,阿平只好和郁走一遭,巧克力回家待一夜,隔天又送到二手书店托奇哥照顾。
两人先搭三小时火车,再转地方客运,山区里绕来转去,好不容易才抵达小镇-茂然。
茂然以稻米闻名,山泉水终年不绝,水质鲜甜,种出的香米饱满透亮,四周举目所见都是一格一格的梯田。除此之外,
山东南面云深雾重,适合种茶,尤以阿萨姆红茶为大宗。
两人向当地耆老打听,原以为难找,没想到小刚家是当地大家族,无人不晓。
他们第一眼就被老宅的气派震慑,木板门、雕花、梁柱无不考究。即使不懂,也能看出宅子大有历史,不过年久未修,
有些地方已然损坏。
姑姑出来招呼,询问来意。知道是朋友后,告诉两人小刚昏迷数日未醒。阿平猫眼一瞧知道是念,却不知何故。花点时
间、查明原因才动手除念。
「走如此慢,今晚可得露宿野外。」
「说什么都不要,晚上肯定有蛇。」
「小郁都不怕,你一个男人怕什么。」
「那是她胆子大,而且这是性别歧视,我抗议。」
郁是大体化妆师,平日待在太平间工作,什么鬼神禁忌,不只不避讳还常挂嘴边。自方才开始,她面露难色,手还按着
肚子,连点声音都没有。
「小郁,妳怎么都不帮我美言几句?」
郁摇头,脸上冷汗直流,手脚发软颤抖,看似血糖过低,又像中暑。
「要不要休息?」阿平问。
「耶,太好了!」
「这可不是为了你,是为小郁。」
郁咬着腮帮子,摇头,眼神催促两人快走。
「连小郁都不让我休息......」小刚双手举起划圆,试图放松紧绷的肩膀:「到底睡多久啊,动作大点就酸得我叫救
命?」
「前后加起来十几天吧。」阿平回答他。
「回去老板肯定扒掉我一层皮。」
「要是能被扒皮还算幸福,安全离开后一切好谈。」
「这话怎么说?」
阿平从口袋中拿出一只棉袋,里头有根长钉,钉长七寸,上头还有锈绿。
「离我远点,要是刺到得破伤风怎办?」
「正好,让你吃个苦头。」
「这么长的钉子干嘛用?」
「封‧棺。」
封棺意思是法师作法,持槌与钉于棺材四角轻敲,不是真的敲入棺材。死者下葬后,封棺钉压在床底,保佑后代添子添
丁。
小刚听到棺,马上联想到鬼和灵异事件,吓得往前跑。
「你要去哪?回来!」
「上头有锈耶,不会真的开棺取来的吧?」
「我还没这个胆去动人家的祖坟。」
「那它哪来?」
「你睡的那张床,厉害吧。」
小刚一脸胡渣,头发蓬松如草,来不及整理门面,人就昏迷不醒。情况如此严重,他本身易聚集念的特殊体质也脱不了
干系。
「你家在茂然是大家族?」阿平问。
「钱没有,丁口很多!出殡那天,光跪着家属答礼,还要维持假笑,腰都快闪到。」
「这样事后睡一会也不过分。」
「平常从早忙到晚都还觉得精神,那天特别疲倦。」
「假设这根钉子有意而为,很多事就能解释得通。」
「钉子?凭它?」」
「认识这么久,一根钉子能做的事,不说光想也能明白。」阿平转动手上的钉子,脸上一抹邪笑:「告诉你,它只对你
有反应。」
「我?难道有人下咒?」
「有人下念应该这么说。」
阿平秀出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人满头白发,一袭黑袍。
「阿祖?死人还能害我......」
「人是死了,可是念没死透。」
「祂『钉』我干嘛?」
「你以为是蚊子啊,还『钉』你呢。」
「想不到我会被『钉』上。」
郁好久没听见这种刚式笑话,忍不住笑回:「你是被钉上.....啊,我和阿平合力都......叫不醒,抬.....也抬不动。」
当日,阿平发觉床下有异,想一查究竟,可用刀一试,细如蛛丝的念将小刚牢牢锁死,说他是昆虫标本也不为过。一时
无法移动,只好从长计议。
总算厘清前因后果,阿平动手除念,分心不察也遭念丝固定,幸亏郁及时找出藏在床垫里的封棺钉才解围。
「这么多间房,干嘛偏挑一间很久没用的房间?」
「那是阿祖的房间,祂去世后就一直封着。」
「既然如此,你打开干嘛?」
「好久没进去,好奇里头变什么样。唉~~」
「叹什么气?难道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想到生命中的三个女人已失其二就......」小刚看向旁边的郁:「好些吗?」
「你要是肯闭嘴,暂时还不会脑神经衰弱。」
可小刚哪静得下来:「念为何针对我呢?」
「这事要从你爷爷说起。」
「爷爷?他死得更久,我见都没见过。」
「果然......」
阿平料到小刚可能一问三不知,本就不指望从他口中问出事情。
「认识这么久,倒很少聊到家人。」阿平没来由感叹:「你在这长大吗?」
「四岁以前。」小刚琢磨着怎么解释:「后来搬去和阿姨住,过年过节才回来。」
「什么缘故?」
「我妈决定的。」
「伯父呢?」
「我爸跑船,长年不在家。」
「所以只有伯母和阿母在老家?」
「对啊。」
「吃用怎办?」
「我爸会寄钱回来,几个舅舅也会表示心意。」
「心意?」
「外公住附近,身体不大好,从前是我妈照顾。」
「四岁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问这些干嘛,跟我爷爷有关吗?」
「让我来吧!」
郁吞下几颗巧克力球恢复血糖,总算好些,娓娓道来一件旧事:「从前,爷爷跟着同乡来茂然打零工,帮忙收割稻米。
他对奶奶一见钟情,上门提亲,阿祖开出一个条件。」
「难不成狮子大开口要求黄金百两当聘金?」
「钱能解决的事都是小事,祂想抽猪母税。」
「什么叫猪母税?要几只猪母当聘金?」
「不是啦!怎么连这种事都不懂......」郁敲得小刚头铿铿响,好像里头没东西似的:「猪母税是以前旧俗,有钱人招男
丁入赘,双方约定未来小孩从中挑一位从母姓。」
「阿公有答应?」
「爱情冲昏头,据说一口答应。可是小孩出生后,他反悔说不算数。」
「过河拆桥......阿祖大发雷霆了吧?」
小刚印象中阿祖脾气火爆,到八十岁说话还是中气十足,更别提年轻时。
「场面闹得很僵,阿祖甚至要奶奶跟爷爷离婚,还好姑婆出来当和事佬,条件改成供奉母姓牌位,纠纷才平息。」
「你们怎么知道的?」
「姑姑说的,这种事问左邻右舍也未必知情。」
「难怪公厅同时有陈姓和张姓的牌位。」
「明白了吧。」
郁故意亏小刚,脚用力踩在他鞋上,算是报了这阵子忙碌奔波之仇,痛得他跳脚。
「但这事怎么扯上钉子?」
「香火代代传,传到年轻这辈,该你了。」阿平接手回答。
「你是说钉子自己找上门:『喂,换你继承啰!』。」
「可惜我们不是演民间奇谭,还是务实点好。我问你,钉子没事会自己乱飞吗?」
「当然不会。」
「那死人能帮自己选钉子吗?」
「怎么可能!」
「那不可能的事,为什么发生了?除非......」
「除非怎样?别卖关子,好可怕。」
「吓吓你也好,看能不能学乖。」阿平故意有话不说,吊小刚胃口:「除非是死人自己放。」
话说至此,三人都有点背脊发凉,而看到接下来的路是上坡,光是倾斜45度的坡度也够让人失志,脚步也渐越慢。
「死人怎么放钉子?」
「当然是还没死前放的。」
「我要是没躺上去也没用。」
「祂赌的就是二分之一的机会。」
「越想越可怕,我们快点走,这里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你想到哪去了?」
「所有恐怖片都想过一轮,只要出现钉子的场景,都没好结果。」
「自己吓自己,我一句话都没说,回头做噩梦我可不管。」
「不过幸好,念已经被你除掉,安心了。」
「没有除掉......」
「什么!」小刚脸色相当慌张:「为什么?」八壹中文網
「钉上的念非同一般,强行破坏它,这对眼睛可真的承受不住。」
「那股念去哪?」
「本想关进绝念箱,可是感应不到,很像是被藏起来。」
「岂不是随时有危险?」
「放心,念不会说出就出,又不是幽灵。」
「睡着时可把我们都累坏,打算怎么补偿?」郁没好气地抱怨。
「我人躺着,你们有何好忙?」
「平常人身体可以躺在床上19天不动吗?」
「嗯......好像不行。」
「不是好像,是绝对不行!我在太平间见太多,很多老人家死前背上都长满褥疮,特别是从安养院来的。照护人员没时
间帮每个人翻,说祂们是痒死也不为过。」
小刚听到,伸手想抠,被郁即时制止。
「还抓!已经帮你上药,手别碰。」
「严重吗?」
小刚见不到自己的背,还是猛转脖子,以为这样能看到。
「幸好那张床有铺竹席,山上又凉爽,不碍事,过几天就好。」
「有妳真好!」
小刚抓着郁猛亲,也想亲阿平,阿平立刻躲开:「少来,肉麻兮兮。」
「˙阿平好不浪漫......」
「了解前因后,就该来知道后果。」
「什么后果?」
「伯母叫你别回来的真正原因。」
「这件事也和钉子有关?」
「你真的都不知道。」
「这话什么意思?」
阿平和郁互看一眼,从背包中拿出一只卡匣随身听和二卷录音带。
「你那是四次元袋吧,这种作古的东西都有?」
「我又不是哆拉a梦,东西拿去。」
「还能用吗?」
「旧是旧了点却还管用。」
「你从哪弄来的?」
「伯母的床头柜。」
「你进我妈房间干嘛?」
「找线索,不然怎么救你。」
「上客运再听,山区车子开很快,赶不上就糟了。」
阿平拦着小刚,非要他现在听。
「这事不急吧?」
「不好意思,这正好是最急的事。」
不只阿平,郁也坚持现在听,小刚只好乖乖听话。
三人路边找处地方坐下,小刚在听时,其他两人望着数不尽的梯田发呆。小刚原本有说有笑,听到自己母亲的声音,脸
上什至有点害臊。听完后,表情沉重,眼眶泛泪,嚎啕大哭。
将头埋在两脚间,就算看不到他的脸,阿平也能从呜噎声知道小刚正在哭。
「好好好,别哭了。」郁拍拍肩膀,安慰他。
「原来.....我妈这......辛....,祂...爱我......才」小刚泣不成声,话都说不成句。
「听完后总算明白大概,」阿平悠悠吐出后话:「父母之爱确实是最强的念。」「明白什么?」
「你的体质怎么来的。」
阿平大学时见过小刚母亲一面,当时只明白两人相互共鸣,且有念的流动,但不知真正原因。
易聚念体质的人,身体像一块磁铁,会自动吸引念的依附。未经适当除念,等到当事人心智遭念亏蚀,不仅精神失常,
还有致命的可能。
发现小刚的体质特殊后,阿平一直按兵不动,直到发生那件事。
大二暑假,小刚在庞贝古城文物展当导览员,展览品不只有器械工具,还包括遭受火山灰覆盖保存完整的骨骸。
打工结束,他和阿平约在捷运站碰面。见到人,纵使是阿平,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
遭受火山灰掩埋而死的人,生前最后的执念,正在侵蚀小刚的精神意志。数量之多,小刚不只浑身喊疼还头痛剧烈,仿
佛正身临当时死亡情景。
那晚,饭没吃、街没逛,阿平向小刚表明自己的身份,将他带到空地除念,甚至请梁一问出手帮忙,才救回小刚一命。
「还没出生,阿祖就打你主意。要不是伯母拼命护着,你早没了。」郁这几日向左邻右舍打听,问出不少内情。
「要送我走时,阿祖头一个反对。那时超恨我妈,沿路喊救命,还大口咬祂手臂。」
「你这不肖子。」
「这趟回来处理我妈身后事,礼仪师看到还问齿痕怎么来的。」
「其实伯母是在保护你......」
「小孩子谁对他好就跟谁,哪懂这么多。」
「其实人死后,有没有灵魂都不知道,谁祭拜重要吗?」
「虽这么说,」阿平说:「即使到现在,人们一样重男轻女。」
阿平欲言又止的模样,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下。
小刚突然想到:「说到家人,你也很少讲。」
「我家没什么不同,梁一问更不用谈。」
「你妈呢?」
小刚知道阿平母亲在他国小时去世,却不知道其中缘由,阿平每次聊到也只是轻轻带过。
「我妈死时是一尸两命。」阿平清清喉咙,咽下口水。
两人听得震惊,面面相觑。
「什么脸,有话就说。」
「所以......你原本应该有个弟弟或妹妹。」
「是妹妹,我妈偷偷告诉过我。」
「父母都想凑个好字。」
「我爸可不这么想,他只要男的。」
「为何?」
「在我家,只有男生能继承除念师。」
「不是已经有你了吗?」
「我爸走火入魔,想利用除念赚钱,索性多生几个备用。」
「把太太当成生孩子的工具......」郁作为现场唯一女性,自然帮女生打抱不平。
「我妈动过两次流产手术,身体本就不好。最后那次,祂骗我爸是男生,可是祂身子虚,生我时月子又没做好,才会难
产。」
「难怪古代人说女人生小孩,要不母凭子贵,要不就只能得到三块板。」
「干嘛用?」郁问
「钉棺材啊。阿平那......」
「够了,别一直问东问西。阿平也是,都什么时候,还由著小刚快问快答,走吧。」
郁刻意打断,阿平朝着她传来谢谢的眼神,暗自松口气。
他和梁一问为这事闹翻,直到梁一问目不能视,关系才稍加修复。关于母亲的死,他一直心怀愧疚,认为母亲照顾他,
还要做家务,梁一问收入又不稳定,肩上重担可想而知。
上坡路一眼望去不见尽头,三人边爬边聊,话题又再度回到录音带身上。
「东西藏这么隐秘,真被我妈打败。」
「要不是阿平在屋里东翻西找,这东西没脚也不会自己走出来。」郁说。
「听也听完了,你还记得伯母如何描述阿祖知道她有孕的反应吗?」
「我想想......祂说阿祖相当殷勤,炖鸡汤、煮补菜,任何事都不让祂做,只管安心静养。」
「别的呢?」
「跟肚子里的我说话。」
「说什么?」
小刚知唔半天,回答不出,郁代他回答:「阿祖对着肚中的你说,出生以后要让你姓什么,叫什么,还说要把你带在身
边,亲自教养。」
「对,就是这样。」
「伯母就是从这时起疑心。」
「会不会是我妈多心?」
「当然不是只有这卷录音带,还有别的证据。」
「是什么?」
「伯母怀孕,伯父又不在,老家只有祂和阿祖。一面要担心你的健康,一面要忍受阿祖的人身控制,任谁都会精神耗
弱。」
「人身控制…...不至于吧。」
「阿平没说谎,这事如假包换。」郁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我问过你家隔壁的阿婶,她就是目击证人。」
「怎么说?」
「有一晚,阿婶去茅厕方便,见到伯母独自外出。怕她出事,悄悄跟在后面。
夜黑人静,乡下地方又没人,阿婶跟在后头,一直念阿弥陀佛壮胆。伯母一直走到田中央,人才停下。
阿婶以为是中邪,叫祂一声,可伯母意识清醒,还知道阿婶刚嫁来隔壁。」
「接下来呢?」
「她请阿婶帮忙,说要挖个可以躲人的洞。」
「这样大的洞,铁定被人发现,要挖也是去山边。」
「她趁着阿祖不注意溜出,不能走太远。」
「躲人?难不成我妈要躲进去里面?」
郁大力点头:「洞是临盆时要藏人的秘密基地,祂怕你会被阿祖抢走。」
「我妈挖洞是为了生我?!这种话,阿婶信了?」
「一开始半信半疑,追问才知道阿祖连伯母上厕所也跟着,只有半夜才能出来行动。」
「那我是出生在洞里还是床上?」
「你只担心这件事啊?」
「我好奇问一下,要是洞里,好像挺神气的。」
「是床上,临盆前一个月,伯父总算回来。他接到伯母托阿婶寄出去的信,立刻赶回。」
「他这要当爸的总算知道回来。」
「确实是『总算知道』,伯父根本不晓得伯母怀孕。」
「什么!」
「阿祖不让伯母打电话或寄信,要不是阿婶帮忙,祂真的被隔绝于世。」
小刚惊到说不出话,愣在原地。
「走吧,说话时脚不要停。」
「阿平你别推啊,这么可怕的事,怎么说起来好像都若无其事。」
「小郁转述时已经吓过,还要做反应给你看不成。」
「真要好好谢谢阿婶,没她帮忙,我妈搞不好会被阿祖灭口。」
小刚笑着缓和气氛,阿平和郁反而更严肃。
「你们干嘛?阿祖再怎样,也不会动了杀我妈的念头吧。」
「伯父要是没回来,那可难讲。」
「不会吧?」
「阿祖随时跟着伯母,真的没发现祂跑出去吗?」
「八个月大时,医生说伯母胎位不正,一定要卧床休息。起居饮食,只能依靠阿祖。
一晚,阿婶看到有人往田里走,以为是伯母。她跟过去,正要叫人,发现是阿祖赶紧捂住嘴巴。」
「阿祖发现洞了?」
「阿婶说阿祖应该早就知道伯母在田里挖洞,祂站在田埂上说洞好,刚好填个人进去。转身要走,阿婶赶紧躲到田里
面,还好四周暗才没被发现。」
「这么说来,要不是我爸回来,我妈有可能......」
「所以伯母把那些话录起来的原因,是......」
「遗言,她怕自己真的被害,没人知道发生什么事。」
「要不是我穷追猛问,阿婶还准备把这事带进棺材。」
事已至此,小刚总算明白母亲留下的录音带,当中透露的恐惧与谴责,或许更胜过其他也说不定。
小刚经常向郁抱怨母亲将他从小丢在阿姨家,或是缺席大小的典礼,就连平常的母姊会也都是阿姨代表参加。
这趟回来处理母亲丧事,心中也是五味杂陈。长大后,试着与祂亲近,但心中心结不解,相处起来总有些别扭。
如今知道原因,小刚心里对母亲的不谅解和怨怼,总算得到释怀。
「换成我怀孕,天天有人跟监,不脑神经衰弱才怪。」郁说。
「我也不行吗?」小刚满脸笑容指自己。
「你!肯定按三餐问候宝宝......」郁叹气:「我要慎防吃过阿祖米水的小孩。」
「没事、没事,阿祖死到骨头能打鼓,应该不会作怪了。」
「才怪!」阿平稍将棺材钉靠近小刚,钉上再度出现念。
「不知道念去哪了?」
「就算不找,它也会来找你。」
「能不能放过我啊?」小刚不禁想问自己究竟招谁惹谁。
「真有人被念缠上而死吗?」郁问。
「例如我家的诅咒,书中也有记载除念师藏在山洞中伺机摆脱念。没想到,山洞坍崩,人惨遭活埋。」
「躲在山洞干嘛,当山顶洞人?」
「山洞里头有绝念石。」
「直接除掉不是更好?」
「跟自然五行有关,人再厉害还是不能违背天地运行。」
「阿平去一趟金石矿区,整个人都不同。」
「金石矿区的事,说给你们听,大概也不会信。」
「说嘛,反正闲着也是无聊。」
「没这闲工夫。」阿平叹气:「先走再说。」
「你不好奇自己为何睡这么久吗?」郁用手指戳小刚头问。
「都说是封棺钉的缘故,还有什么好探究。」
「难怪人家说女人吵架男人闭嘴~~」
小刚不解郁的意思,看向阿平。
「一个巴掌打不响,你没醒来,伯母也是凶手之一。」
「我妈?」
「伯母怀孕时忧虑过什,满心念想加诸在身,造成你体质变异。这股想保护你的念头,至今未散。只要你待在老家,念
就会自动汇聚。」
「意思是祂们俩死了,还要继续斗。」
「意志没有死的问题,它是无坚不摧的,就连我也无法轻易撼动。」
「要是我妈那时跟我一起离开,就没这些事了。」
「把你送到阿姨家是第一步,留下来是第二步。」
「为了监视阿祖?」
「而且还有帮凶呢。」郁打趣地说。
「我妈留下照顾外公,难不成这件事外公也有份?」
「答对了!附带一提,你外公身体康健,根本不用人照顾,还常来探望伯母。」
「也是阿婶说的?」
「嗯。」「这玩笑未免也开太大......」
「阿婶还有附近邻居都说,你妈每天坐在门口,不让阿祖出门。阿祖要去哪,她就陪着去哪。」
「两人攻守交换,换成我妈盯着阿祖一举一动。」
郁点头:「要是阿祖托人带东西给你,都会被伯母拦下。」
「那我妈来城市找我的时候呢?」
「换你外公去顾,说好听点是亲家相互照看,其实是监视。」
「这么说,我外公很早就知道内情?」
「毕竟是自己爸妈,伯母没需要隐瞒他们。」
「我的天,这比八点档还狗血。」
「伯母会这样忧虑担心,倒可以理解。」阿平接着说后面的事:「你没回来也好,否则尽吸收这些念想,恐怕活不过三
十。」
「我吸收?我会吸收?」
小刚搓着太阳穴,听完这些话,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问题来了,把你的身体看成一道防御保护机制,猜看看它何时会启动?」
「有......危险时。」
「这样你懂为何一觉不行了吗?」
「我妈和阿祖在体内打架?」
「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是这样没错。保护机制自己启动,身体便陷入无限期休眠。」
「你如何让它失效?」
「你身上的念不是说除就除,所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直到你死前,这股念都会一直在。」
「这算是一种不能除的念?」
「非但不能除,遇强则更强。现在想来你每回遇上念,身体就会不舒服,或许也能从这解释。」
「这话怎么说?」
「念有很多种,伯母最在乎的是你的安危,将你平安生下来是她的希望,远离这里健康平安活下去是她的愿望。这些心
愿,都跟『生』有关。」
「生?」
「生命的生,生存的生,我在金石矿区见识过生之欲,那是一股强大到无法消灭的念想,依我猜是一样的东西。」
「啊!」
「小郁怎么了?」小刚怕她又哪里不舒服,回头关心。
「我想起件事。」
「什么?」
「这是邻居说的,那人正好是接生你的产婆。」
「现在还活着,一把年纪,她说的话能信吗?」
郁又敲小刚头:「没礼貌,人家才60几,还年轻呢!」
「她说什么了?」
「她说伯母临盆时,肚子大得不像话。接生时,祂痛得连声音都喊不出,一度以为难产。好不容易看见婴儿头,产婆伸
手进去帮忙顺产,结果目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是什么?」
「她说......」郁的口气相当不安,迟迟没后语。
「到底说什么了?」小刚着急问。
「你们听过生灵吗?」
「日本怪谈中生者执念强大而形成的灵魂分身吗?」阿平问。
「对,就是那个!产婆说她见到了,有人拉着小刚不放,你们猜是谁?」
郁望向小刚,答案就算不说,三人也都心知肚明,除了阿祖以外,没有不二人选。
「确定吗?」小刚问:「我好不想想像那画面。」
「产婆很确定自己没眼花,她特别回头看,真的阿祖就站在门外远远观望,所以那肯定是生灵。」
「究竟什么原因让祂非得到我不可?」
「为了弥补过错。」阿平回答。
「弥补?」
「接下来这事,你肯定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