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四点,阿平忙着料理稍晚春宴的食材。他将新鲜的紫苏叶洗净后,整齐平铺在竹卷上,再覆盖一层布保湿,放入冰
箱内冷藏。其他处理好的毛豆、竹笋等浸在锅中,正好夕阳一抹余晖从玻璃射入,闪闪发着光。
食堂下月推出无菜单料理,阿平特别邀请丰雄夫妻和宫前来试菜。担心自己忙不来,特别请可亦帮忙。还好有她,事前
准备工作才能顺利。
「阿平大哥,爱玉要怎么处理?」
「这样。」
阿平将烘干处理过的爱玉籽放入棉网,浸入山泉水里,上下搓揉释放果胶,隐隐可见淡黄色透明的胶质在水中扩散开
来。
「需要多久?」
「十到十五分钟,等妳觉得压榨的差不多,再放入冰箱凝固。」
交给她后,阿平转身关心大釜情况。一早,他将铁链绕过梁柱,吊起几年前买的铁釜,下面摆着炭盆烧饭,室内温度也
比外头高出几度。
「恩,妳听这个声音。」
阿平将脸贴近大釜,里头不停传来气泡声,仿佛能见米粒苏醒膨胀的瞬间。不过这么做,耳朵马上红起来,又连连喊烫
闪避。
可亦旁边看偷笑着,爱玉水现在像丝绸般滑顺,她小心倒入铁盘送入冰箱凝固。关门前调皮尝一口,味道跟白开水一样
无聊。
「等到要吃时,淋上玉露茶和青梅醋调出的冷汤,那滋味才好。」
「好期待,不知道吃起来什么滋味?」
「怎么?自己毛遂自荐,结果竟然是拿我的晚宴当处女秀。」
「我突然想到,你也当真,那就试试吧。」
「那就大家有难同当。」
「阿平大哥真厉害,想得出这些菜,我就不行,怎么煮都是青菜萝卜汤。」
「玩些花样,东拼西凑的,吃了不会拉肚子就是好料,何况我也没少缴学费。」阿平掐肚子一把,这段时间实验菜单,
拿自己当培养皿,生出不少肉。他看时间差不多,客人也快到,将门窗打开通风,拉出角落的长桌,排好椅子后再摆餐
具。
手工编织的餐垫,单色条纹却藏深浅变化,汤匙和筷子都是木头制,纹路有如倒钩悬起,近闻还有股桧木味。这些东西
平常备好,今天派上用场。
两人从早忙到现在,现在总算得空坐会等客人上门。
「去楼上躺会,这里我来顾。」
「我不累,平常念书打工两头跑习惯了。」
可亦的打工指的是帮忙照顾阿平的父亲梁一问,玉婆心脏病去世后,幸好有她接手张罗三餐和打扫房子。
「对嘛,妳帮我爸准备三餐,厨艺想必也大有斩获。」
可亦吐着舌头脸上露出害羞神情:「我在家是大小姐,连瓦斯炉开火都不会,水烧干了茶壶冒烟,还是梁叔叔大喊失
火。」
「还好没酿出火灾。」
「梁叔叔不放心在旁边指导,出不了错。」可亦想起来就觉得好笑:「他要我煮饭,结果被我握刀的矬样吓坏,赶紧要
我放下屠刀。说也奇怪,明明目不能张却知道我的姿势错误,且说的分毫不差。」
「好说他干的是拿刀糊口的买卖,任何刀子在手上都要装乖。」
「搞不好喔!要不是他指点,我还不知道刀要斜握。」
「可惜啊!一身功夫,现在也只能用来做菜。」阿平说得好像当事人在场,故意要让对方听见似的:「他的嘴还是一样
挑?」
「叶菜类都不碰,有时担心他纤维素摄取不够。不过别担心,他要是想挑食,我就罚他出门散步。」
梁一问关在家十几年,最近才愿意踏出家门。光是这点,阿平就要佩服可亦的耐心和哄人的本事。
突然,巧克力从二楼奔跑下楼,阿平叫它也没反应,一路朝着门口狂吠而奔。平时只有肚子饿和散步才会撒娇,不然就
待在角落一动不动发懒,难得见它起来活动。换算人的年纪已快百岁,但寻找念的本事还是没生疏。
不久,雯纹出现在门口,后方闪过一道影子,阿平以为是丰雄,结果是个陌生面孔。
「妳啊,它一定大老远就闻到味道,才会跑的这么急。丰雄呢?」
雯纹蹲低身子,拍拍巧克力的头:「他和朋友晚点,我先来。」
一头短发,身材娇小,今天是森林风搭配,宽松的上衣和棉裤,外头是像褂的风衣外套。两相对比,雯纹带来的朋友身
着豹纹衬衫、皮外套搭上直筒牛仔裤和长筒靴,头发俐落中分,尽管嘴角微微浮起岁月的纹路,还是不减英气。
「介绍一下妳的朋友吧。」
「差点忘了,这位是我干妈-爱丽。」
「之前都是只闻楼梯响,今天总算见到人。」爱丽语气温柔,脸上表情却带着戏谑神情:「别误会,我很感谢你的友
情,她朋友太少了。」
「是我麻烦她才对。」
「大家彼此彼此,要说制造麻烦,我这边也不遑多让。」雯纹说。
「进来再聊。」
「今天客人还有谁?」
「就你们和宫,其他人刚好都有事。」
雅子和小刚原本也在受邀名单,可是两人都有事,人少的话菜又不好买,正好雯纹和丰雄都想介绍人给阿平认识,于是
顺便。
巧克力绕着阿平脚边磨蹭,暗示肚子饿,可亦见状,带着它上楼,不打扰三人讲话。
雯纹认识阿平这么久,也是第一次来到食堂,随意走看后,拉着阿平到旁边讲话。
「妳不用管爱丽吗?」
「她喜欢自己逛,还是别烦她。」
「别顾忌我,聊你们的吧。」爱丽整个人贴在墙上,仔细欣赏上头用灰泥铺成的纹路。
「这些花了不少时间整理吧。」雯纹说。
「本来保留房子旧有的梁柱和门窗就费功夫,投资下去的钱都还没回收。妳看,那块玻璃就是青艳打碎的,前几天才恢
复。」
青艳是青翼吻凤蝶的蛹壳化出的生物幻,当初为抢夺阿平手中的地图,半夜打破窗户佯装成贼闯入。这阵子阿平终于有
时间修复,跑遍全市专门制作玻璃的工厂,好不容易在郊区的工厂仓库找到一块相同的黄色赛璐璐。
说起她,阿平便想到奥玮去印尼调查。当地研究机构传来消息,在婆罗洲森林深处发现青翼吻凤蝶出没的踪迹。人一直
没消没息,仿佛人间蒸发。
「我的蜜月地就在婆罗洲群岛,到时再请当地人帮忙打听。」
「一延再延,丰雄这植物痴汉急死了吧。」
「他,」雯纹耸耸肩,谈起丰雄就是一口看破红尘的口气:「大忙人,最近常往外跑,假日都难得在家,搞不好已经忘
记。」
「他忙什么?」
「留给本人回答,老实说我也是有听没有懂。」
「能让他废寝忘食,大概又跟环境保育有关。」
爱丽逛完一遭没事做,旁边坐着听两人聊天没搭话,手托着下巴,阿平感觉到她注视的目光,眯着他的猫眼垂目回望。
「爱丽几岁啊,保养的真好,猜不出年纪。」阿平喜欢自言自语,一不小心又把心声脱口而出。
爱丽听见后微微一笑回答他:「我是不婚主义者,没家庭需要挂心,老得比较慢。」
「抱歉,问人家年纪实在很失礼。」
「没要紧,我不在乎。」
「妳是怎么认爱丽当干妈的?」阿平转移话题到雯纹身上,岂料这件事想解释还得戏说从头。
「这得从我在育幼院长大说起。」
「育幼院?」
「恩,」雯纹点头,耸耸肩:「我是父母不详的孤儿。」
一个下雨的晚上,雯纹父母将人丢在教会的育幼院门口就跑了。事发后警察调查,那是一对未成年情侣,大概是因为经
济困难不得已才这么做。
于是,育幼院多出一位婴儿,而且嗷嗷待哺。虽然是由教会经营,也经常收到外界捐款,可是不够支付孩童的教育费
用。院方专门成立一笔天使基金,捐助者可指名对象专款专用,爱丽就是其中一位天使。
雯纹不是她的第一位捐助对象,却是最后一位,后来育幼院经营不下,院方在所有孩童成年后关闭。
捐助者很少到育幼院探访,多数是定时汇款,爱丽也不例外。尽管如此,她还是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关心,让这段关系变
得更有人性。
「爱丽很有心,生日还会送礼物,你不知道其他小朋友看到多羡慕我。」
「都说了啊,我没家庭,所以多花些心思在小事上。其实这么多小孩中,雯纹是唯一真的见面。很多人离开后就否定育
幼院一切,好像很丢脸似的。」
「我觉得没什么,反而是成为怎样的人比较重要。」
「雯纹后来半工半读完成课业,也到国外做过交换研究,全凭自己的努力,我这干妈什么忙都没帮上。」
「我能去国外,也是多亏妳让我打工,别说得好像妳都不在现场。」
「爱丽从事哪行工作?」阿平问。
「我是人偶师。」
「这种?」阿平故意手脚悬空,模仿操线人偶的姿态。
「都有,布袋戏偶我也做过。现在都要精致美型男,刻得我双手酸痛。」
「人偶啊.....」阿平脸上露出苦涩:「我个人不喜欢,它们充满......」
「不就念嘛,小事一桩。」
「难道......」
话不用说,彼此已经意会,阿平心想怪不得第一眼见到,心中升起一股警戒,原来是同行相忌,回头责备雯纹不先知会
一声。
「都是爱丽要我别说喔。」
「这样看来我算通过考试吧。」
「还行,反应够快。」
「其实我入这行,也是爱丽教的。」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都是。」
雯纹离开育幼院后,边念书边在爱丽的工作室充当助手。那天爱丽出门接洽工作,她自己修补人偶,打磨木头修补凹洞
后,等黏着剂风干再上色。
当她用画笔上料时,发现颜料上粘着丝线。原本只有几条,颜料一层一层的覆盖上去,丝线便越来越多。
丝线如有生命般的向外扩散,沾黏到身体各处,雯纹觉得手正在颤抖,眼瞳也开始出现幻觉,一幕幕戏在面前上演。
人偶待在箱中由货车运送到全国各处表演,拉扯的身体被迫做出各种不同动作,受人摆布的情绪感触,不停迎上她的心
头,耳中也出现幻听,出现打骂和摔落地面的破碎声。
她双手颤抖,身体降到没有一点热度,全身气力都仿佛被抽干。临危之际,还好爱丽回家,不然雯纹就会被拖入念域,
成为人偶的替身。
阿平搓搓下巴恍然大悟:「是水。」
「我只知道她能除念,但不知道触发关键,要是早点发现就不会陷她于危险之中。」
「总之,我没事,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你不知道,我是想让她当一般人才会捐款。」
「妳又没看过我,怎么知道除念的事。」
「我看过照片啊,根据我的分析观察,除念师都有个共同特征。」
「是什么?」阿平也不晓得这件事。
「都不快乐。」
说完,爱丽仰着天花板笑,两人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看照片哪能知道,我是见到人才明白。然后我就在想,要不要留妳,最后留了,证明没做错决定。」
阿平瞧两人的相处很像母子,彼此的羁绊应该很深,虽然想知道更多,但眼下更有兴趣的是别的事。
「方便询问妳是如何除念?」
「我靠的是操纵,至于怎么做是机密。」
「那就看我有没有眼福了。」
「听雯纹说,你正在找寻能破解怨的方法。」
「是,也算燃眉之急。」
梁家的人惯以斩杀除念,斩杀积累的念汇聚成怨,躲在暗处伺机反扑。不知是否自然法则,他们出生时都有高度近视的
困扰,可视力会随着除念的次数增加而慢慢恢复。
一旦完全恢复,终身只能活在黑暗中,才能躲避怨的追击。虽然历代先祖试过各种方法,但只有一人成功,可惜没有留
下纪录。
梁一问已经十几年未曾摘下太阳眼镜,据他所述怨会在睁眼瞬间浮出眼前,轻者精神异常,重者直接死亡。本来阿平还
没压力,可是一年多来,除念的次数大增,视力恢复许多,越来越能感觉到旁边有黑点逼视的压迫感,他猜想那就是
怨。
三人聊天正好告一段落,宫来了。一些日子没见,下巴落腮胡更加浓密厚实,双眼还是像从前一样锐利如鹰。
「打扰了。」
「还不算晚,外面冷吧。」
「不会,我觉得挺舒服。」
宫脱下外套,露出结实的肌肉,从肌肉扩张的情形,应该是工作结束立刻赶来,上衣还来不及换,闻着有股青草膏的味
道。
「你要的东西,拿去吧。」
「谢了。」
宫在工作室种植香草植物,阿平偶然从王艾人口中得知,特别请他带来。迷迭香、薰衣草和香蜂草,都是出门前新鲜刚
摘。
「天已经黑,时间也差不多,丰雄人呢?」
「刚刚传讯息说快到了,现在还不见人影,我打个电话确认。」
「不急,我先准备,你们聊吧。」
阿平放他们聊天,走向厨房看饭凉没,可亦也已经下楼在备料,春宴即将开始。
气温低,散热速度更快,大釜煮好的饭已经冷却,阿平在饭中加入适量的海盐和香油,由下而上翻动搅拌均匀,再将刚
才烧饭的炭盆移到料理台,加入些许新炭保温,稍后便会派上用场。
跟着将冰箱中的豆腐取出,豆腐是他今早磨豆取浆再放入盐卤凝固制作而成。泡在水中冰镇,块块晶莹饱满,稍微晃动
如有生命般弹跳。
「需要多个人手帮忙吗?」
「有可亦在,妳就乖乖当个客人。」
雯纹当着阿平的面打呵欠,仔细看眼下出现一轮青黑。阿平瞧她气色不好,身上的念也相当混乱,站在旁边也得定住心
神,情况相当少见。
「要说帮忙,我看妳比较需要。这阵子出什么事吗?」
「睡眠品质不好又浅眠。」
「工作缘故?」
「都有,我在赶报告,丰雄作息也不正常,睡睡醒醒的。」
「听起来要放个长假。」
「这阵子忙完,得休个长假养身子。对了,水还满意吗?」
「非常好,豆腐豆香明显,颜色也很漂亮,山泉水果然不一样。」
阿平每道菜都下足功夫,不只烹调方法讲究,食材也要最好。今天料理几乎都用山泉水代替,昨天下午快递才刚抵达。
「差点忘了,来不及交宅急便。」
「突然麻烦,我给妳添乱吧。」
「小事。山泉水是大星山一处涌泉,只有附近居民知道。对了,你的手没事吧?」
之前为救小刚,阿平不慎伤到,一星期前还不能握刀,差点以为要开天窗。还好宫推拿加上针灸,加速伤口复原,现在
已能下厨。
「没伤到筋骨是你运气好,以后可得注意。」
「等我忙完,得来好好驯服那三把新刀,特别是王诛,简直像在练腕力。」
另一边,爱丽和宫聊得起劲。人偶师和推拿师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干的却都是关节活,双方对如何表现各有看法。
「那是活人偶?」爱丽脖子上挂着装扮为芭蕾舞者的金属饰品,宫第一眼就被它吸引。
「恩,像是手腕或手臂衔接位置,用的可不只一个轴心。」
「但人偶再精巧,有些活人活还是干不了。」
「那可未必!」
爱丽解下项链,将银链穿过人偶双手掌心的孔洞,单用左手操纵,便能做出弯腰、拱背或单脚回旋的姿态,毫不费力。
宫以为是藏条鱼线,伸手想找却扑空。爱丽一脸得意:「人偶中藏着无数齿轮,我用银链轻拉就能变化。眼见为凭,没
骗你吧。」
「看来是我低估这门技艺。」
「要试吗?」
「我不行,手劲太大,稍不小心就坏了。」
「下次我请雯纹带新的给你当见面礼吧。」
「拭目以待。」
六点,墙上时钟准时敲响,送来最后一组客人。
人还没到,远远已经听见讲话声。丰雄嗓门大,笑起来又豪迈,相较下另一人声音显得客气和自制。
雯纹等在门口,丰雄脚才刚进门,她的「亲切问候」已经脱口而出。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和事佬。当事人自
知理亏,一声也不敢吭。还好爱丽在,以长辈身份请两人各退一步,否则不知要上演多久三娘教子。
「你们别吵,这里是阿平家,再怎样也该回去闭门讲。」
「从方才就说在路上,你的路上可真远。」
「临时有事来迟,是我的错没有先报备,太太别生气。」
丰雄做事急,认错也爽快,雯纹虽然生气,可是看他毫不遮掩自己的错,也不好发难,更不想坏了今晚气氛。念他几
句,有解心中呕气,各退一步。
「先去洗手,看看你的手沾到什么,弄的像小孩似的。」
「厕所走过去就看见,开关在墙上。」阿平回答。
丰雄经过,隐约有股能量冲撞过来,感觉神似,引起阿平的好奇和在意。
「抱歉林大哥,把你晾在一边。」
「没事,妳别怪丰雄,是我害的。」
「我是气他电话不接让人干等,他只要忙起来就顾不上其他,还劳你旁边看着。跟大家介绍,这位是林大哥,如果有需
要蜂蜜可以跟他直接订购,产地直送。」林强皮肤晒得黝黑,身高又高,足足比丰雄高一个头。笑起来酒窝浮现,散发
庄稼人的纯朴魅力,不笑时更有做大事的扮相。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宫话不多,可问题都问在点上:「看你们互动,似乎认识很久。」
「林大哥和丰雄是邻居,他们都是蜂农,隶属于同一个农业合作社。合作社的前理事长是林大哥的父亲,现在由他继
承。」雯纹帮忙解释。
「我跟丰雄从小认识,要说青梅竹马也算得上。」林强旁边补一句,惹得大家笑青梅竹马不是这样用的。
「合作社做什么用?」
「集结在地小农的农产品共同经销。」林强说话时看着对方,模样诚恳实在,很难不被他打动:「现在还推广环境保护
理念,不知大家听过地球抵抗吗?」
「最近新闻常出现,据描述是走鹰派风格的环保团体。」
「正是我们,不过鹰派什么的是媒体对我们的误解,社内大家都很温和鲜少争执。」
宫有印象,前些日子地球抵抗申请路权没通过,直接躺平在立法院前的马路抗议。他们要求农委会收回三月即将施行的
山林开发政策重新再议,后来遭到警方逮捕,多亏有律师团帮忙,人才顺利保释。不过林强说话平和,不像是会做那种
事的人,宫猜想大概是行政人员吧。
阿平竖着耳朵偷听,大概猜到雯纹为何不想多谈,讲到环境保护,丰雄就一股脑往前冲,人激动起来说话也跟着大声,
甚至像着魔般谁都劝不听。
看人到齐,丰雄也已经回来,阿平请大家就座,准备上菜。丰雄走到林强身边坐下,不过雯纹却坚决反对要他换位。
「你和林大哥好好吃顿饭,别把餐桌当会议桌用,去坐爱丽旁边。」
「那这位子呢?」
「我要留给可亦。」
雯纹和可亦一见如故,现在偶尔通电话聊天。两人年龄相差十五岁,想法却意外契合。雯纹没有手足,把她当亲妹妹看
待,好事总是多算她一份。
既然雯纹都说了,丰雄只敢照办。最后雯纹坐正中间,左手边是可亦、丰雄和爱丽,右手边是宫、林强和阿平。七个人
排排坐,现场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上菜啰!」阿平大声嚷着:「这道菜叫麻仔豆腐,山泉水豆腐淋上胡麻酱,点缀些许蜜渍柚子皮,请用旁边的小汤匙
享用。」
还没下箸便能闻到柑橘类的香气,装在手工坏的陶碗中,又格外小巧。女生舍不得下箸,男生倒已经几匙下肚,满意点
头。
「这里面不只豆腐吧。」
丰雄发现豆腐里还有别的东西,脸上露出惊喜表情。嘴中泛起鲜甜,是海水咸引起口中的唾液分泌形成的甘甜。
「是魩仔鱼,我和可亦塞了一整个下午,还得小心别把豆腐弄破。」
「小鱼?我这看起来倒像梅干菜。」
宫的豆腐换成腌渍过的昆布条,阿平听闻他不敢吃鱼,特别改换其他作法。
「知道你不吃鱼,我就弄点特别的。」
「不吃鱼是为了还愿吗?」雯纹问。
「原因很像,但不是还愿。我是因为修行,海鲜尽量不吃,肉类略用一点。」
「修行?」
「推拿按摩时,客人身上的气会借着穴道按压而移转。不懂方法的话,反而会影响自身运势。所以入这行,很多人都特
别注重养身,甚至改成全素食,减少晦气累积。我有在健身,完全改素食的话蛋白质不够,所以肉类没戒掉。」
「那我看小雄也别吃比较好,省得我忙。」
「我要是改吃素,肯定没力气做环保,不行不行。」
「大家吃慢点,这道菜还有戏呢。」
阿平往众人陶碗中逐一倒入豆浆,再滴入黑糖蜜,和着还没用完的胡麻豆腐,吃起来宛如咸豆浆的古早味。听见他们说
好,一起坐下来品尝忙一整天的成果。
见到丰雄嘴角沾到胡麻酱脸上弄的肮脏,雯纹笑他长不大,顺口问他今天工作状况。
「今天在忙农夫市集的文宣和海报。」
「难得不是要上街头抗议。」雯纹语气听起来倒像是挖苦。
「要抗议也得有钱动员。」丰雄拿起碗,将余在碗底的豆浆一干而尽。
「实验坊那边?」
「没问题的,订单都已经处理好。」
夫妻俩一问一答,听起来很像老师在确认学生作业。丰雄个性还像小孩,常跑得不见人影。有时工作出包,只好由雯纹
帮忙收拾善后,做太太的也很苦恼,不得已才念他几句。
尽管雯纹认同环境保育,从事的也是相关工作,但对丰雄参加社会运动持保留态度。原因出在抗议民众发出的狂热,就
像一种毒药,对丰雄的精神有直接影响,她光是除念就费不少工。
两人吵过几次,可丰雄个性像头牛,决定好的事谁也劝不动,除非是自己清醒。这回加入地球抵抗,自然也有一番争
执。不过夫妻俩吵归吵,感情一样甜蜜。
「接着说吧,」宫缓缓咽下口中的茶,看向林强:「地球抵抗的诉求是什么。」「方便请教您的工作吗?」
「我是运动治疗师。」
「那我等下可得厚着脸皮请你帮忙,最近不知怎的肩膀相当僵硬。」
「餐后我教你几个动作,这种困扰算常见。」
「岔开话题了,真不好意思。说完地球抵抗,最早只是汇集小农产的蜂蜜,统一上通路贩卖,那时候名字叫快乐蜂。」
「快乐蜂?我好像也听过,在生机产业很有名。」爱丽也加入对话。
林强点头:「关于蜂蜜品质,我们都有严格把关,努力做到让每位消费者都能用喝的感觉到幸福快乐,所以才叫快乐
蜂。」
「林大哥家是当地最大的家族企业,」丰雄跟着补充:「我家住隔壁,小时候常去串门子。不说别的,你们若是看到那
座五斗柜,一定会吓坏,架上都是虎头蜂酒,可惜大地震来全摔破地上。」
「那东西也只有我爸敢喝。祂为了泡酒,找遍虎头蜂窝,仔细研究地形、算准风向放烟,手脚快又麻利,我们在旁边看
闪都来不及,根本帮不上忙。」
「我还记得林伯伯故意把蜂群引过来,吓得我们屁股尿流。说起祂也已经过世五年多,真叫人想念。」
「对啊,但被虎头风螫死也是没办法,太过沉迷总会忘记危险。」
「行了,小雄!」雯纹赶紧阻止丰雄继续说下去。
「没事,人死也是正常的,祂活到七十几离开也算高寿。」
「抱歉啊,林大哥,他讲话常这样漫不经心。」
气氛走味,还好阿平上菜化解尴尬:「这道叫苏枝花味,你们尝尝看我再来维基解谜。」
瓷盘中摆着两份凉粉手卷,乍看像是越南料理,他建议大家直接手抓着吃。
爱丽将它放入嘴中,新鲜现流的花枝,好像还活着,有如麻糬般弹牙。紫苏叶清新凛然的淡梅香,正好佐味海鲜的甜,
使之于不腻而有看头。
「好吃!」
「另一个,妳也试试。」
「这是玫瑰和......」
「琉璃苣,我取嫩茎作菜,花当装饰。它有减缓紧张和抑郁的效果,是一种药用植物。」
不只如此,阿平特别滴上月见草油,让花草气味突出。作法虽然简单,却可以吃到食材的原味。不只爱丽,其他人也相
当满意,丰雄甚至嚷着吃不够想多来点。
「吃套餐最烦恼的就是每样菜都很少。」丰雄今天忙到中午没吃饭,东西进肚后胃口大开,吃完自己的还打起旁人主
意。
「后面还有很多菜,先别心急。不然玫瑰和琉璃苣都还有,打成青汁大家分着喝吧。」
提到青汁,林强想起带来的伴手礼,站起身将东西提到阿平面前。
「这是我家产的蜂蜜,打成青汁会有草味,不如加点进去。」
「谢谢,这怎么好意思。」
「我来吃霸王餐才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我就却之不恭了。」
林强带来的蜂蜜,清澈琥珀黄的液体,玻璃瓶下有糖蜜沉淀,白色发光的糖晶犹如雪粒飘散。阿平挖一小匙放入嘴里,
不只是蜜味,还有红茶香,阿平心里估摸着是好东西。
他将剩下的花材放入搅拌机,月见草油和蜂蜜各一大匙,再加入坚果增加口感。光是机器搅拌,一股清香便窜入鼻中,
室内犹如温室,充满春天气味。打好后装在玻璃杯,再挤入一点莱姆增加香气。
「大家用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