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年轻时有脊椎侧弯的困扰,看过的复健科比家医科还多,却一直没起色。后来打听到一位王玉德师傅,体位不正的毛
病总算有起色。
王玉德技艺了得,指尖功夫出神入化,今年七十好几,手还是保养的像婴儿娇嫩,丝毫不见长时间用力而扭曲变形之
态。宫从军队退役后,苦求王玉德收他为徒,过程一波三折,最后才成关门子弟。
自入行算起到现在也有九年,宫忙归忙,还是会找时间约王玉德见面吃饭。今天去的有点早,客人还没离开,坐在外头
稍等。
王玉德虽上年纪,满头白发,手劲依然大,客人正发出痛苦呻吟。宫以前也领教过,身体吃了不少苦头才终于熬出点本
事。
「特别提早来有别的事吗?」
「有事想请师傅帮忙。」
「喔,说来听听。」
宫灵感来,想将用在阿平身上的手法施在自己身上,再从中找出破绽。既然气功当初也是王玉德教授,自然是请托的不
二人选。
「好了,回去用毛巾热敷,记得别一直低头滑手机,这么年轻就有颈椎病,以后怎么办!」
客人抚着肩膀,道着谢走出去。送客后,王玉德将门带上,冲上一壶热茶,两人对分。
「先别说。这茶你尝尝,叫东海龙舌。」
龙舌产自浙东福泉山,叶身平滑长窄,状如笋针。冲入热水,浸泡两分钟半,味道正好,茶味甘甜,竟不出一分苦涩。
「好喝。」
「客人送的,据说要买还不容易。」王玉德将茶含在嘴中,仔细品尝:「要我帮什么忙,说吧。」
「想请师傅在我的百会、印堂、玉枕三穴导气。」
「这三穴都在上丹田周围,你哪边不舒服?」
「不是我,是一位朋友。他说见到东西,身体也有自发反应,不知是真是假。」
自发反应是气通过人体经络,引起的一种发动现象。身体会不受控制摆动或旋转,是学习气功的必经阶段。
「对方是同道吗?」
「说是,又不太算。师傅还记得跟我讲过除念师的事吗?」
王玉德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摸摸胡须,心里有底:「你遇上了?」
「是,而且不瞒师傅,我也是。」
「原来真有。」王玉德拿起桌上的烟斗,点着,抽了几口再接着说:「可有什么心得?」
「真的要说,就一点,念凶险万分。」
「听起来有点意思,对方遇到什么困难?」
「眼里出现焰火,如果是幻觉还不打紧,可是有感觉失调的状况。再不处理,我怕会有危险。」
「所以你才封住这三处关窍。」
王玉德习练气功多年,不经多说,已经晓得宫的用意。
气功强调静极动动极静,修习的人一开始在意气感,追求气的流动和身体变化。进入中期,开始各处穴道开发,疏通堵
塞处,使之身体逆转起疗愈之效。更为进阶者,观注气的光,气的模样,若心念不正,很有可能走火入魔。
王玉德见识过不少气功同道,日久以为具有神通或可听见无人之声。从前跟着他学习的徒弟中也曾有过,现在已是某个
新兴宗教的创办人。
「封印后,那人怎么样?」
「据他说,暂时看不见念。但即便看不见,还是会消耗精神和体力。」
「真乱来,你拿别人的脑在玩笑。」王玉德不懂念却也深知若气不通,身体只会每况愈下,口气也变得严厉些。
宫的父亲早走,王玉德又是他敬重的对象,心中生出几分愧意:「当下只有这个方法。」
「认真是你的优点,不过太认真反而毒,这种事岂能实验。」
「那......」
「既然做了,不弄出个结果是对不住那位朋友。」
「师傅答应了?」
见王玉德点头,宫心里的大石才敢放下。商量一会,他转身正坐,闭上双眼,两手放膝、掌心朝上,呼吸顺气。
王玉德走到他身后,卷起袖子,厚实长茧的手压在后脑勺,十指对准不同穴道,轻轻一压,已经传递一股热来。
「用脑过度,瞧你自己都这么紧绷。」
「我......」
「不准说话,现在我将三穴控制住,你感觉如何?」
不费工夫,老师已往三处穴道注入气,右手手掐剑指,气息缓慢悠长。
「我见不到,一但封住印堂,气就上不去。」
宫也试着从下丹田绕过脚底板的涌泉穴走背上来,可气在玉枕穴就被挡下,证明封住前后两个穴道加上百会,确实能阻
挡气的周天运行。
「接下来呢?」
「请师傅解开,我要走气到上丹田试试。」
印堂一解,宫闭上眼睛,注意力凝聚在眉心一点,观注黑暗中的一点光。光由点成面,有如离心回旋,越走越快。跟
着,他想象自己的大脑,以无形化有形。
「别走太快,人脑有各种血管,气虽然无形,可所经之处会引起气血翻涌,血管收缩速度太快,会有负担。」
王玉德左手按着宫的肩膀,手劲时大时小,大力时放慢速度,小力时快速通过。两人间不必言语,仅透过气的流动,便
能晓得身体变化。
气随意走,此时来到大脑皮质,皮质是掌管思考的中枢,宫跟不上,意念慢一步。
只见此时,王玉德灌注更强烈的气,反客为主,换成他带着宫往内探索。
「师傅。」
「你看就好。」
「是。」
王玉德接手后,气沿着皮质往下往内深入,满布的神经元在宫的眼中就象是萤火虫般闪烁不定,代表神经元的讯息传递
和方向。
宫心情紧张,掐着掌心,深怕看漏任何东西,气终于穿过皮质时,一庞然大物出现在前。
「见到什么?」
「有一物。」
「长什么样?」
「形似核仁,我看过,它叫......」
巨物消失在一片白光中,转眼又再化出,缩小成一颗米粒大小。宫全神贯注,努力想象它的模样。
「松果体,它叫松果体。」
松果体是人体内的最小器官,位于端脑左右两个半球之间,藏在中央深处,主要负责褪黑激素的分泌,影响青春期和老
化速度。最重要的,它自古至今被视为是一处神秘所在,出现在许多神话被当成神圣特征。
「小心,气走到这,停了。」
王玉德往宫注入更多的气却无用,宫也感觉到身上的气正从右手掌心向外溢出。
「师傅,我静坐片刻。」
「行,剩下的靠你自己。」
经此消耗,王玉德脚一软踉跄几步,扶着桌边坐下。他看着宫,自脸上表情观察动静。
宫静心打坐,专心观想,想一探松果体的究竟。形如松果核,大如米粒,没料到它在意识世界却大如山,只是观来望
去,没任何发现。
「如何?」
「并无怪异。」
宫准备将气抽回时,发现松果体周围有些东西,近看才发现是念。气进不去的地方,念却能从表面渗入。
他打算发动念,就在状态切换的瞬间,竟早一步被吸引过去,两者消融在一起,自我部分重叠且模糊。
诧异松果体竟似有自己的知觉,宫感觉到危险。那不只是抽象存在,更像高层次的生命体,存在于大脑内的一处神秘未
知。
他很快冷静下来,想着如何抵抗的同时,又能将松果体控制在可操作范围。意识世界的所有,皆为思考的反射,反映出
主体的打算。打定主意后,强行发出念,念不往核心集中,反而分散在它的周围。
如他所料,松果体从核中释放出无数状如松针的念,拼命向宫安排的点延伸。拉长到一定后,形状变形,反而受制于这
个状态。
宫见到念是液态状的渗入,可是伸出本体却是固状。既是固状,必存在延伸的有限性,脑筋一动,将主意打在这上面。
将松果体固定住后,宫想象一双手,慢慢往内挤压。他使出练习很久的招式-「去性化」,通过触摸和表层纹路改变,
将念无效化降低活性,此法要实际接触,通过意识发动才能使用。
除念师眼中的念都各有不同,例如雯纹藉由结晶体的形状和符号,了解念的影响范围和状态。宫则是能见到念的纹路,
在他眼中念就象是人体皮肤,具有各种线条。他越是解读线条,越能发现背后代表的含义。
眼下,他将松果体上的线条,揉捏杆压,企图将它无效化后再作打算。谁知这么做,一股力量将他拉回现实世界,身体
直接往后仰,还好王玉德快一步撑住,不然就直接伤到头。
「出什么事了?」
宫还处在震惊中,自己无知,浑身的气也相当絮乱。王玉德要他先收功,以免伤到自身,倒杯温水给他,盯着喝完后才
肯放心。
「松果体和我是相通的。」
宫明白了,松果体与他是一体的,那是念的核心,他心想难怪自己靠近后会被吸引。去性化等于是帮自己除念,如同封
闭阿平的三穴一般,效果显著。
「似乎大有斩获。」
「我离答案更近一步。」
「可要继续?」
「不,不继续了,师傅我们吃饭吧。」
宫注意到时间过去两个小时,早已过了吃饭时间。他摩拳擦掌,准备进行下一阶段的实验。
吴季人在警局,心神恍惚。平时,不信鬼神也没宗教信仰,但一想到同心结便坐立难安,甚至想立刻向阿平要回。
卢杨姿幸交给他的瞬间,仿佛从打结处看见火光窜出,有如气体瞬燃般全身已遭火纹。他愣了两三秒才回神,搞清楚是
眼花,只是感觉未免真实些。
年纪虽轻,可接触的案子不少,比这还离奇的事也碰过几件,但像这样如临其境的危险感还未有过。
盯着桌上两案的资料,吴季脑中毫无头绪,对比时间、地点、相关人事,两案唯一交会点就是外遇,最有可能的嫌疑人
有不在场证明,能够确定都是「自杀」。
「不,这起案子里有杀人。」
吴季反覆思索这话,觉得其中另有文章。苦思无门时,学长刚好来电,劈头便问案子查得如何。
学长嗓门大,吴季降低话筒音量,以免被听见。他将同心结还有卢杨姿幸知情丈夫外遇的事通通告知,电话那头允声连
连。
「隐瞒这么大的事没讲,要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她可最有嫌疑。」
「许小姐身为当事人,同样有杀人动机。」
「他们夫妻当时已在办离婚手续,小三没有傻到杀情夫吧。」
「谁知呢,死人又不会回答。」
「你还要继续查?」
「查,这事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但线索断掉,需要时间搜集资料。」
「适可而止,别引起上级注意。」
「我了解,还得拜托学长帮忙保密。」
「放心吧!你那位卡到阴的朋友,情况怎样?」
「还能工作,想必没大碍。」
「要是需要,我可以介绍他去几间大庙收惊,包准灵验。」
「学长,你一个执法人员,还这么迷信......」
「话不能这么说,干我们这行,多少都有破不了的案。每次调查卡住,只要求关老爷,很快就有消息。冤情重一点的,
地藏王或大众爷也都能请托。下回你要是办案没进度,找学长帮你介绍。」
「我先谢了,希望用不上。」
「说起卡到阴,有件事现在想到还是毛毛的。」
「哪方面?」
「你将火烧车案的照片点开。」
吴季按学长所说,点开照片,却瞧不出哪里奇怪。
「看祂表情。」
大体历经火纹早面目全非,虽经修复,脸部还是模糊不清。死前历经火烧之苦,表情想必面目狰狞,吴季还曾看过死者
生前大力抠抓皮肤的惨样。可是......接下来让他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置信。
「看见了吧?」学长声音听来有些得意,似乎不用当面就能料到吴季表情。
「嗯......」
卢郁桦死前紧紧咬牙,上下两排牙齿扣紧,象是刻意忍受火烧之苦,死命不发出任何声音。祂是在清醒状态下自杀,且
保有理智。
「究竟什么原因让他这么做?」
「谁知道,那得观落阴才有解。」学长那头传来叫唤声,有案子进来:「要忙了,之后再说。」
「谢谢学长。」
「谢什么,让你看这些,我还挺坏心的。」吴季要挂电话前,学长叫住他:「学弟!这案子邪门的很,当心点。」
「我知道。」
吴季凭着直觉判断,再查下去会有危险。或许是警察的身份使然,即便有危险,他仍想知道两件案子背后的隐情,尤其
是那不自然的咬牙动作。
「小吴,你看什么这么可怕!」王明从背后冒出来。
王明是鉴识科组长,届龄退休,前些日子生病休息,最近才复工。鉴识房走出来装水,经过他身后,职业病使然,马上
嗅到有趣的气味。
「这是半年前的火车烧案。」
「那案子我记得,小杨负责现场的搜证及勘查,回来时还吐了。」
「能让他恶心反胃,说明案子不简单。」
「他八字轻,去了就觉得不舒服,又不能不去。不过这案比较惨,头晕恶心狂吐,照片别让他看到,不然又来了。」
「怎么我身旁的警察个个都这么迷信?」
王明拉张椅子坐下来聊天,对吴季这么说不以为意,挑着眉答:「老弟,你是还没遇到不会怕。铁齿的话也只能现在
讲,以后包准你跟老哥一样敬天仰地。」
「不用以后,现在我就需要神明保佑。」
「遇到什么困难了?」
「这起火烧车案跟前阵子的自焚案有关,可是调查卡住。」
「我看看。」
王明抢过鼠标,将大体的表情特别放大,象是发现什么,摩擦胡须,不知话当不当说。
「这种表情,见过啊!」
「哪里见过?」
「几年前有起自杀案,女的上吊,嘴巴同样紧扣不放。祂的另一半赶到现场,神情紧张,没多久也遭人通报死在家
里。」
「怎么死的?」
「死的可惨,跟女的同样死法,绳子把脖子都快勒断。最诡异的是,祂勒死自己,手僵硬的连我们想掰都掰不开,好像
有人抓住不放。男方父母请了一位民俗学的老师到现场,说......这是索命,女的死前下咒,男的被煞到,所以人被带
走。」
吴季在脑中快速厘清案子关系,两两成对、死因相同、牙齿紧咬,几乎相同的死亡现象,索命二字让他心中闪过一抹难
道,可是没有证据,只能当成轶闻听听。
「别查了,这种自杀死的,怨气都很重,很容易影响人。」
「我好像明白了。」
「明白什么?」
「想找凶手恐怕是找不到。」
「聪明,就让它悬案。我们当警察的能力有限,有些事情管不了。」王明拍拍他的肩,端着水跑去找另一位警员串门
子。
吴季将档案关闭,要说没有收获也不对,但就算在迟钝,他也终于知道自己在意的点,便是这些案子里的不自然,甚至
能隐约察觉隐藏在深处里至死都不能罢休的恨。
他决定缓缓,暂时不想这事。查案遇到瓶颈时,他会做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等到精神恢复再回头处理。这次也一样,
不过就在暂搁时,阿平那边已经有状况。
他在家附近的小公园,一面挥赶小黑蚊,一面等待。夜深了,公园里只剩一对小情侣,正在谈情说爱。
他呵欠连连,睡意猛烈,忍着疲倦,努力打起精神。有前车之鉴,神经紧绷着观看四周,提防对方突然冒出。
时间到,人很准时的出现在石造溜滑梯下。对方示意站在原地不动,两人隔着五十公尺的距离,彼此打量。
终于,小情侣走了,公园剩下他们。
「走到这里来。」对方带着鸭舌帽,脸藏在帽子下面,无法看清楚模样。
「不如维持这个距离,我们把话说清楚。」他回答。
「有什么话好说?」
「静苡呢?」
「她不用来,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
「她肯定也来了,躲在哪里偷看吧。」
听到此话,对方显露出杀意,显而易见,保护静苡是最重要的事。
他突然大喊:「静苡,出来吧,让我知道他不是妳,不是妳幻想出来的分裂人格。」
等待片刻,没有任何动静,对方挑衅说道:「看吧,静苡不在这里。」
「她在。」
假设他们两人是猎物,那静苡就是潜藏在黑暗中的猎豹。他知道这时候只有耐心等待,并且相信手上的东西。
「静苡,妳看不见吧。」他说:「妳想知道谁在跟踪妳的话,赶紧出来,我解释给妳听。」
打中了,他说的话正中下怀,公园入口的大榕树后出现动静。一条人影冒出,影子在街灯的斜照下拉得细长,象是魔女
般的人,睁着双眼,不安现身。
「他来了吗?」
「来了,不就在这吗?」
「哪里?!」
静苡往他指的方向看去,溜滑梯旁没有人,只有铁制的垃圾桶,上头满溢着垃圾。
「果然如此,妳看不到他,应该说不是想看就能看见。」
「什么意思?」
他从口袋拿出恐吓的便条纸,静苡不知道意思,摇摇头否认这一切。
「不是我做的,我没写过那种东西。」
「我当然知道不是妳写的,应该说不是妳亲自写的。」
「难道有人模仿我的笔迹?」
「不,他不用模仿。」要从头解释得花时间,他光想到就烦:「站着说话好累,我们坐着说吧。」
那个人安静听着,中间没有打断,对他而言,这只是天方夜谭,甚至不懂其中意思。他更不能理解,静苡竟看不到自
己,可两人天天朝夕相处,难道自己是鬼魂吗?这样的疑惑,慢慢在他心中发酵及膨胀。
「我先自我介绍吧。」
「自我介绍?我和你多久同事了,似乎没这个必要。」静苡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当然的,妳知道我叫梁负平,企划二课,跟妳同期进公司。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
「什么?」
「我是一位除念师。」
静苡眯着眼看着阿平,不明白他口中的除念师是什么职业,可是感觉到危险。那个人也是,感受到静苡的心思波动后,
杀意陡升。
「停停停,这没什么好愤怒,收起妳的敌意也请他冷静。」
「这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旁人,一下是指着空气说话,一下说自己是除念师,该不会所有事情都是你自导自演,目的
是要骗取我的信任。」
「还真多心,既然妳看不见,我就让妳见识见识。」
阿平话说完的同时,手已经从腰间掏出恶尽,他提早到公园,在这附近四周埋下斩杀式,不论对方站在哪都能立刻启
动。划出数道念波,借用自然之力,星辰之光,将藏在黑暗中肉眼无法见的念逼出原形。
那个人遭受攻击,发出数声哀嚎,就在刀完全没碰触到的情况下,身体却已留下数道刀痕。虽未见血,体力却明显削
弱,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
「啊~」静苡同时感觉到心痛,抚摸着胸口,低头,发现有什么事不太寻常:「我的影子......」她的影子,出现几处缺
口,深长切口大好似刀伤。
「口袋里的东西给我。」
静苡按着裤子口袋,掏出一把瑞士刀,握着的手势熟练,应该是随身携带。
「不给。」
「行,但别轻举妄动,刀我可比妳还熟。现在,能见到了吧?」
静苡抬头,阿平指的那处,出现一抹黑色的身影。她见过,但不是想见就能见,只有静苡难过或想求援时,人才会出
现。
平时不知藏在哪里,总能掌握她的行踪,尤其是和男生约会时,经常出现破坏气氛,甚至出言恐吓,静苡被他逼得精神
不稳定,求助精神科却无济于事。
「是他......一直跟踪我,快叫警察。」
「不用叫了,警察来也看不见这个人,他是妳的影子。」
「影子?你说这东西?」静苡随意挥动身体,影子也跟着动:「我的影子在这,那是个人。」
「那是人心的阴影,不信,叫他把帽子摘掉,妳看是谁。」
那个人没有动作,他浑身无力,只觉得身体力气已经被抽空,即便话听进耳里也不及思考。
倒是静苡,平日对他百依百顺,却也从未看过他的真面目。她横了心,走向溜滑梯,就在手摸到帽缘时,身体因为害怕
激烈颤抖。
「妳放心,继续继续。」
她将帽子摘下,对方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和嘴巴。
「怎么会?!」静苡问。
「我来解释吧。」阿平走过去,手还是紧按着恶尽戒备:「人会产生意念,可是意念却不是附属物。意念可能缠身,也
可能独立存在,前者称为意幻,后者称为生物幻。
通常,生物幻以念兽出现的机率最高,但也有例外。它们拥有自己的意识,以宿主的精神力为食,相当难消灭。」
「你说这些,我听不懂。」
「我问妳,」阿平将刀尖指向静苡,差个几公分便划到喉咙:「妳从何时发现它的?」
「把刀移走,你想干嘛?」
「我在帮忙妳。」
「我......」
「快说!」
阿平将刀轻轻一挥,静苡吓的跌坐在地。突然被这么一问,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一脸震惊地望向天空。
「我先问,他是妳爸吧?」静苡点头:「他人在哪?」
「死了,我国小时父亲就去世。」
「接着呢?」
「正常不是应该问我爸怎么死的。」
「死就死了,这跟妳的状况无关,我可没有必要听妳诉苦。」
「还真薄情,果然只对男人有兴趣。」
「哎,我都说不是这样了.......」
静苡拍拍手上的灰尘再回答:「我妈改嫁,那个男人住进我家。」
「继父,接着说。」
「高二暑假,继父和我在家......」
静苡回想起那时,七月天天气炎热,她在客厅准备暑修考试。继父休假在家,穿着汗衫出来倒水。倒水完过来聊天,顺
便讨论午餐。
继父性情温和,搬进来后,静苡称呼他叔叔。父亲在她心中占有的一席之地,不是外人能轻易取代。继父明白这点,多
数时候两人更像朋友,甚至能聊静苡无法向母亲启齿的事。
「下午出去?」继父问。
「嗯,我和同学约好去图书馆。」
「中午吃凉面好吗?我去买。」
「好,帮我多加小黄瓜,不要蒜头。」
「行了,小麻烦。」
静苡将书往旁边摆,没注意将水打翻,洒的到处都是。收拾完后,发现继父的汗衫湿一大片,她不假思索,拿起毛巾想
帮忙擦干,继父将手推开,刻意遮掩着下体。
「衣服湿了。」
「没什么,我去换新的。」
继父进房间后,许久没出来,静苡瞧时间差不多,再不出门买午餐就要来不及,凑近房门看个究竟。结果撞见继父正在
yy,手上拿着静苡晒在外头的衣服嗜闻,太过投入,没发现她在偷看。
静苡摀着嘴,向后退几步,不小心踩到继父平时用的哑铃,哑铃应声倒地,发出巨大声响。两人目光交会,静苡只想着
逃,可是跑到客厅,人已经追上,继父挺立着藏在裤子中的jj,企图阻拦她。
「别走,把话说清楚。」
「你离我远点,不要靠近。」
「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样,别让妳妈知道,好吗?」
「你这变态,拿我的内裤干嘛!你有病!」
继父一个巴掌过来,搧的猛烈,静苡趴倒在地,眼冒金星,一时有点晕眩。
「妳说谁变态?妳说谁有病?我有对妳做什么吗?不过是条内裤而已,我还给妳,拿去。」
内裤上头留着白色粘稠的液体,静苡将东西甩开,慌张地挪动身体,想躲回自己房间。
继父走过来,就像他平常一样,脸上带着温和有礼的笑容,瞇着眼看她:「我去买午餐给妳吃,好不好?」
「不要!你这个恶心的变态,走开!」
「妳说谁变态!」
伸手过去又是一巴掌,静苡的头撞地,这一下,她躺在地上很久没办法动。
继父哪里都没去,坐在旁边看着,脸上不见任何愧色,也不是欣喜,只是漠然,象是知道有天事情会如此。
静苡嘴巴微张着问为什么,她以为是天气热的缘故,才让继父做出异常行为。
「别动,我出手太大力,别急着起来。」
「为......什么?」
「妳不是想知道我为何离婚吗?」
「嗯。」
「到我这年纪,十几岁的身体在面前,就好像是自然的春药,会让男人发情。前妻发现我找应召女郎,而且都是未成年
少女,所以才离婚的。」
「我妈知道吗?」
「不知道,我发誓如果不是妳偷看,根本没打算向妳出手。」
「等妈回来我会告诉她,连着你向我施暴的帐讨回。」
「不行喔,乖孩子,既然知道了我就......」
宛如现场还原,将静苡陈述的片段内容,组织成有意义的信息。阿平已晓得两人间的不伦关系,继父食髓知味又得逞几
次。
「后来怎样?」
「死了。」
「怎么死的?」阿平对这个发展,一点也不意外。
静苡斗大的泪珠滴下,念也同有感应,发出更强的波。阿平大概猜到,但还是要当事人亲口说才能证实。
「是我杀死他。」念抢着回答。
「妳记得多少?」
静苡一下摇头又点头,脑中慢慢浮出那晚情景。
母亲工厂有事临时出门,她将自己反锁在房内,耳朵不时贴着门,注意外面动静。
她听得见继父的踱步声,想象他面露焦虑的模样。
静苡对继父抱持着复杂心情,平日不见任何异状,但只要剩两人独处,继父就会像变了个人,宛如满月时的野兽,强忍
着兽性欲爆发。
她好几次想告诉母亲,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一来母亲已经上年纪,再找一个伴不是件易事,二来继父在侵犯自己时,
静苡能感觉到他的愧疚与悔意。明知道同情犯罪者是不对的,她却只能被这种心情煎熬,甚至怀疑是自己的错。
即便如此,她每次都奋力抵抗,并祈祷继父的理智有天能凌驾于冲动之上,结束这场恶梦。
要说不伦对她的影响,她发现自己变了,变得会用生理优势,争取更多男性的关怀和目光。她与交往三年的男生分手,
甚至尝试过与同校女生有亲密关系。但任凭谁对她好,静苡都不放心,继父那句话「她的身体就是自然的春药」,象是
一个诅咒,她无法爱自己的身体,甚至拒绝让人碰触,对自己感到恶心可恨。
「开门!」继父终究还是把持不住。
「妈快回来了,不要!」
「快开门,我要妳开门,开门!」
继父持续敲打着门,拳头感觉不到痛的重打,静苡摀着嘴无声地嘶吼,她不要让任何人碰触,就算只是抚摸都不行。
「你走开,恶心的家伙,够了没!快有谁把你杀死,杀死你,杀死你这个变态!」
「谁是变态?妳说谁是变态,妳死定了!我要折磨妳,把妳折磨的不成人样,直到妳跪着求我。」
静苡说出关键之语,绝对不能提到的两字,就象是一个开关,继父已然失去理智,他极度渴求着她的身体,得到前不会
罢休。
静苡躲回床上,看见书桌上的相片,背景是游乐园,她坐在父亲肩膀上,从高处仰望整座城市,相信美好的未来等待
着。她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以后,或是今晚一条命就断送在继父手上。
多少次的侵犯,她睁着眼睛向父亲求救,可是奇迹都没有发生。
她祈祷,将所有认识的神都呼喊一轮,一遍又再一遍,觉得眼冒金星,喊到声嘶力竭,能够咳出鲜血来。全身过度用
力,感到无可名状的疼痛,在夏天散热的草蓆上用指甲抓出道道刮痕,深浅不一,隐藏着恐惧与愤怒。
「够了,你去死!」她扯着枕头,用力将买来防身的瑞士刀插入,满身是汗。
门外突然安静下来,有如暴风雨的平静。
房子里出现第三人,脚步声由远而近。她本以为是母亲,可是大门没传出插入钥匙弹开保险哨的金属声。来者凭空而
出,正与继父对峙着。跟着传来继父的叫喊声,要她出来帮忙:「你是谁?别过来!」
扭打声持续不断,继父原本略占上风的口吻,没多久变成低鸣的哀嚎,有如野兽遭受到致命攻击,拖着命想逃。一下从
狩猎者变成猎物,搞不清楚出什么事,死亡已经降临。
她走到门边,轻声喊继父的名字:「叔叔?」
没有动静,她又再喊一次。觉得不对劲,又怕是继父引诱她开门的手段。她趴下来,从门缝偷看,一抹黑影走过,继父
倒在墙边,双眼正好与她四目相接,散开的瞳孔焦点,大量鲜血从头顶流出。
静苡吓得大叫退后,用棉被摀着头直发抖。她发抖,一半出自害怕,一半是雀跃,终于有人出面拯救她,愿望总算成
真。
「啊~~~」
半刻后,母亲回家,见到地上的血滩大声尖叫,连忙打电话报警。警察来后,她踏出房门,继父早已没有生气。
静苡说不出继父想侵犯她的事实,推说是家中遭人闯入,继父保护她而死。巧的是继父的颈动脉有被瑞士刀插入的痕
迹,警方却迟迟找不到凶器。查过监视器,逐户询问是否有目击者,却无一人听见或看见。案情陷入胶着成为悬案,最
后草草了结。
事情没完。
自那日起,静苡经常有被监视感,跟踪成为家常便饭,躲在暗处的人如影随形。她接受心理治疗,医师判断是创伤症候
群患者,有被害妄想症倾向,开始长期服药。
她仍然认为自己没疯,那个人确实存在,有时能看见脸和短暂接触,只要身边有男性追求者,对方就会现身。
久了,静苡发现自己爱上他,甚至为逼他现身疯狂换交往对象。周而复始,成了一种病态。
「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阿平说。
「是什么?」
「被害者对加害者的过度同理心泛滥,合理化伤害行为,甚至衍生出病态的爱。」
「或许吧。」静苡将脸贴向生物幻,受到吸引,念慢慢消融在她的阴影中。
「好了,走开,我要将它净化。」
阿平打算再使一次「星辰」削弱念的威力后再斩杀,这会换成静苡不同意。
「不行,不能让你伤害它。」
「滚开,等我收拾完,一定要把妳送去精神病院,给我在那好好待着。」
阿平将念集中于刀锋,快速用刀刃切面压出星辰的图案,就在快大功告成时,静苡朝他眼睛喷辣椒水,辣的他眼睛一时
张不开,摀着脸跪在地上发出痛苦叫喊。
「妳干麻?我是在帮妳。」
「不准你伤害它,我还以为你跟男生不同。」
「当然不同!」眼泪直扑扑流出,阿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妳恩将仇报。」
「你这个人,冷冷淡淡,对什么事都没兴趣,上下班准时,周末不参加联谊,除了工作不聊其他。公司里其他男同事,
对我总是不怀好意,想尽办法讨好。只有你,跟我保持距离,就算到处散播对你有好感的谣言也不为所动。」
「那些话是妳传出来的?」
「难道还有其他人吗?」静苡蹲在身边,围绕在她周围的念,还持续增强。
「它不是妳爸,只是念。」
「那又怎样?男人常把女人当成鱼,以为自己随便撒网就能满载而归。我是人,不是鱼,金鱼缸不适合我,建议他们养
宠物比较快。只有它,才是真的爱我。」
眼睛稍微能见到东西,阿平两手在地上寻找刀,余光隐约看见,但不在手及范围。
「在找这个吧?」静苡从地上拾起刀,在阿平面前耍弄,阿平伸手想抢,转眼又是辣椒水伺候:「不要轻举妄动,这么
晚没人帮得了你。」
「我现在能确定一件事。」
「说来听听。」
「妳是真疯!」
「为什么找一个人爱我这么难?你跟其他男人一样恶心,还是女人好,她们愿意真的了解妳,不会整天只想压在身上发
泄。」
「别把男人都说得这么下作,也是有单纯正直善良的好人。」
「这话听起来像在抬举自己。」静苡将刀放在阿平手勾不到的地方,先走一步,临走前回头看他一眼。
「等一下。」
「又什么事?有话以后再说。」
阿平由衷佩服静苡,竟然以为明天还能办公室装成没事见面。
「是谁放火烧妳的房子?还有,谁往我门上泼漆写字?」
「哇,都这个时候,你还在想谁是凶手,佩服,不愧是理性男。」
「妳知道是谁吧。」
「我知道啊。」
「告诉我。」
「写字的当然是我爱人,至于烧房子嘛,对方跟我一样爱她,恨不得杀了我吧。」
「究竟是谁?我认识吗?」
静苡抚平阿平杂乱的头发,按着他的头说:「你不要这么温柔好不好?小心我会爱上你,这件事就别管了,回去睡个觉
吧。」
「妳给我把话说清楚。」
「谢谢你,梁负平。」
阿平心知现在绝不能让她走,可是眼睛刺痛,痛得睁不开,只能伸手往空气抓,徒劳无功。「可恶,妳回来啊!」
人已经不在,念的气息也彻底消失,留下懊悔的人呆坐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