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阿平从楼梯滚下,他按着眼睛,表情狰狞,在地上挣扎。宫为他所作的封印,已完全失效。
焰火烧来,阿平下意识松开手上的热水壶,身体烫得正着,脚又踩空,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还好,热水只洒到衣服,没
造成大面积烫伤,他等着痛褪下再站起。
「该死的,这时需要人帮忙,倒是一个人都没有。」
独居的他,身边只有巧克力作伴,这会狗趴在身边,用舌头舔舐脸,象是怕阿平睡着似的。
「我没事,笨狗。」躺在地上,清凉地气自背传来,正好让他清醒。
几日来,封印持续减弱,焰火不时出现。以为还能撑上几日,谁知突然失效,身体受惊诱发本能反应,之前做的心理建
设全白费。
闭着眼睛,迈开微颤的双脚,撑着手,沿着桌椅摸到墙边木柜,找到电话后拨通号码。
「喂。」
「宫,是我。」
「现在打来,莫非出什么事?」
「封印已经失效。」
「你可有怎样?」
「摔了一跤,头发感觉湿黏,应该是血。放心,伤口不大,不然我早昏倒。」
「我过去帮忙。」
「谢了,你不说我还不好意思开口。」
「你有闻到一股焦臭味?」
封印解除后,先前状况再度回归,且影响更剧。莫说是焦臭味,阿平全身冒汗,衣服几乎全湿。
「你隔的这么远,竟还能嗅到。」
「我对味道相当敏感,普通人大概不会注意。」
话说完,阿平觉得自己的背在烧,痛苦难耐,甚至连站着都有些吃力。宫察觉不对劲,说他马上就来。
「快来,不然就等着帮我收尸。」
「什么不吉利的话。」
「我没骗你,这次更严重,我全身骨骼都快扭曲变形。」
挂断电话,阿平在地上打滚,声音之凄厉,身边的巧克力听闻跟着发出吹狗螺的吠叫声。
「啊,可恶,究竟关我什么事?冤有头债有主,要报复也不该是报复我啊!」
事已至此,阿平只能对着空气发脾气,才能稍稍缓解心中的不快。他多少也已猜到怨附身跟那件事有关,只是他也无能
为力,甚至救回逝去的生命。
半小时后,宫终于赶到现场,看见他匍匐在地,二话不说想将人扶起,阿平却不肯。
「别碰我。」
宫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放心,要是会的话,我帮你封印时已经发生。」
宫将他背在身后扛上楼,现场一片杯盘狼藉。他将阿平安置于窗边,先将场地复原,然后再处理怨。
「你如何?」
「一阵一阵的,暂时没事。」
「事前没有征兆吗?」
「多少能见到焰火,所以没放心上。」
「打算怎办?」
「我把希望寄托在吴季身上,他破案我才可能解脱,答案就在这个同心结。」
阿平将同心结的来历交代清楚,两人心里多少有个底。
「照说,人都死了,怨也该消失。」
「怨是强大带有恶意的念,不见得诅咒的对象死了就自动解除。把它想象成设定条件的驱动程序,只要条件成立便能有
效。」
「那就是说,你和小郁都符合某个条件?」
宫一下便问到点上,阿平想不承认也难。
「算是吧,虽然是单方面认定。」
「小郁跟小刚交往这么久,婚结了小孩都快生,照说是排除在外。」
「我问过小郁,她不肯明讲,但想来是有些感情事没处理好。」
「劈腿吗?」
「不一定,单恋或其他情况也算。」
「你自己情况总明白吧。」
「我十几岁就决定不碰感情,这么久来只有一次。」
「分手收场?」
「什么分手,根本没交往过。对方单向的纠缠,甚至还卷入袭击和纵火案。」
宫挑着眉,疑惑阿平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回答。
「你一定以为我在说笑,这是真的,后来对方死了,她爱的人也死了,我也离开那间公司。不过我的离开是时候到,考
过厨师证照,自己开食堂营生。」
「这样说是几年前的事。」
「新闻还有上报,蕾丝边杀人案,凶手先杀人再自戕。」
「你在里头扮演什么角色?」
阿平只要回想起那件事,头就隐隐作痛,遭静苡用辣椒水攻击,本来就高度近视,更加难以辨路,刚好有警察经过,上
前盘问,看见地上有刀,差点被当成强盗犯逮捕。
后来,好不容易解释清楚,拜托小刚到警察局将他保释。
离开警局时已经天亮,阿平一心系着静苡,央求小刚开车陪他跑一趟。两人先到静苡老家,发现人彻夜未归,电话也没
接通。
「现在怎么办?你同事不知去哪,报警吧。」小刚说。
「人失踪还没24小时,警方不会受理。」
「说不定,她已经去上班。」
「你没见到她的包包还在房间里面,她跑不远的。」
阿平得到同意后,进入静苡房间,寻找是否有作线索之物。把整个房间翻遍,都没见到可用东西。正要放弃,他在塑胶
垫下找到几封信。
「这什么?」小刚问。
「情书。」
信里,静苡自称为老公,叫另个人老婆,上头还有署名。
「上面有名字,你看!」
「我没长眼睛吗?」阿平难得发顿脾气:「我应该早点想到的,全公司最关心她的人就是课长啊!」
阿平顾不上别的转身就走,留下小刚和静苡的母亲呆站在那,她母亲脸上闪过震惊与不安,也是今天才知道女儿性向。
「阿姨,妳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我女儿在哪?」
「他去找了,放心一定会找到的。」
「好,拜托你,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千万别出事。没有她,我也活不下去。」
小刚随后追上,两人飞车赶到陆晴纹家,已经迟一步。公寓楼下拉起封锁线,引起附近居民围观。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阿平推开围观民众,挤到最前面:「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警察告诉他,稍早发生命案,一名女性凌晨闯入三楼a座,被发现后持刀杀了被害人,又企图杀死同屋的另一名女性,
佯装成强盗闯入。幸好生还者报警,将凶手反锁在屋内。等警方赶到,凶手已经自杀。
「死了?」
「死了,怎样?难道认识凶嫌?」
「活下来的叫什么名字?」
「无可奉告,问这么多干嘛?」
「是不是叫陆晴纹?」
警察闻名色变,将他带到一旁仔细盘问。
「你为何知道她?说!」阿平双手被反铐在背后,动弹不得。
「我是她的下属,在同间广告公司工作,不信你去问。」
「死者许静苡跟你是什么关系?」
「同事。」
「这么刚好,你会出现在这?」
「我......」
「快说,不然就把你列为嫌疑人。」
「我整晚都在派出所,不信你去问。」
「这样说就更可疑了。」
阿平将稍早那套说词再讲一遍,警察去电派出所确认内容后才勉强相信。
「算你没说谎。」
「告诉我他们两人是不是都死了?」
「死的是陆晴纹的室友,身上中了致命三刀。许静苡一刀直接插进颈动脉,血喷的整面墙,我还没碰过这么狠的女
生。」
阿平心想那是你不认识静苡,祂就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人,甜美俏丽的外表只是伪装。
「梁负平。」叫他的人是陆晴纹:「你怎么在这?」
「课长,妳还好吗?」
陆晴纹一向如女强人般,鲜少露出脆弱一面,可是就一夜而已,人突然老了,脸上多出皱纹,头发凌乱飘舞在空气中。
「祂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她冲进阿平怀里,激动到让人以为两人有亲密关系,身旁的警察看好戏般动也不动,频频用鼻子喷气。
阿平一动也不动,他为自己没来得及阻止这件事发生而气馁。若能将静苡身上的生物幻砍杀,一切事情就不会发生。
静苡死后,祂与陆晴纹间的情事也被发现,公司一时传得沸沸扬扬。高峰没有落井下石,反而这时候伸出援手,为她挡
下不少压力,两人趁此机会言归于好。
阿平后来提出辞呈,离开公司,绝口不再提起这件事。对他而言,静苡的死是个遗憾,无论何时想起都免不了自责。
他将静苡的事原本的告诉宫后,两人都陷入静默。
「直到现在,你都这么想吗?」宫问。
「是,要是我能当机立断。」
「你犹豫了?」
「斩杀生物幻比起其他的念,对眼睛的冲击更大,只要家族报应在,我就无法尽全力。」
「没有方法可以解吗?」
「我研究多年,翻找家族纪录,只出过一位成功摆脱怨。」
「方法有留下?」
「没有,只留下一行字。」阿平闭着眼睛诵读:「目之目鉴之鉴。」
宫复诵一次:「目之目鉴之鉴。」
「没了,就这六字。」
「行,我这边也有进度。不过说之前,先帮你把伤口包扎吧。」
「麻烦你。」
「身子还撑得住吗?」
「除了热一点,现在还好。眼睛不睁开对我也没太大影响,我原先就高度近视,近视没改善前,看到的也是模糊一片,
顶多能看出形影和颜色。」
「怨附身后,可有其他变化?」
「杀意,我能感觉到有人将死,以及怨离我更近,看得更清楚了。」
封印解除的瞬间,阿平头次见到怨,虽未看清楚脸,可是对方的恨意仍是透过眼神传递而来。
「吴警官,你可要快啊,再这样下去还会有人死。」阿平一急就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宫问
「没事,我自言自语。」
案子没进展,想着待坐在办公室也无济于事,吴季告假半天,先回家洗衣服,再出门骑车。
今年还单身的他在外租屋,平常到家已经十点,用完消夜再看个电视,时间也差不多。难得今天提早,将积累的衣物通
通摊平在竹竿上,再把屋里屋内彻底打扫一遍。
警大时期,写论文没灵感时,他会跪在地上,将马桶边的尿垢亲手刷掉,再用抹布擦拭过,直到亮的能当镜子为止。
他的论文题目跟犯罪心理有关,对象是隔代教养长大的小孩,探讨亲子教育的缺乏对犯罪率的影响。吴季自己也是隔代
教养出身,他和祖母住在小渔村,父母到城市打工,两个月回来一次。
从事警察一职,是当时最好的理想出入,既能继续读书,也能赚钱让祖母安度晚年。祖母现在最挂念的就是他的婚事,
吴季没有对象但也不急。
做完所有家务,时间差不多黄昏,洗澡吃饭再睡个觉,醒来已经晚上十点。明天例假,再晚也没关系,收拾好简单行
囊,骑着他的公路车,准备环堤一圈。
河堤的人不多,球场已经关灯,民众陆续回家。夜晚的风很凉,他顺着路牌指示,悠闲骑着车往西边走,准备到工业区
海港城欣赏夜景。
白天还在为阿平的案子烦恼,现在什么都不想的只想让大脑冷却。骑到水岸道,电话响了,是阿平来电。
「吴警官,这么晚还打扰你,不好意思。」
「没事,我在骑车。」
「不知案子进展如何?」
「没进展,线索断了。」
「说这些可能妖言惑众,不过晚上我见鬼了,从楼上摔下来,可惨啰!」阿平将焰火比喻为鬼,一般人比较好懂。
「人没事吧?」
「没事,有事还能给你打电话。只是眼睛睁不太开,工作也有点困难。」
「你说的鬼是许小姐吗?」
「正是,模样可吓人,要我帮祂找公道。」
「老实说,她和卢郁桦自杀确证最凿,根本没翻案的可能性。」
「我也明白警察不会误判,可是她这么说,我也不好拒绝。」
吴季以为阿平定是被吓傻了,才会说出这种无根据的话。不过也是人之常情,一般人遇到无法理解的事物,用鬼神之说
最能放心。
「你可别嫌我烦就不接了。」
「怎么会?我尽力查,定给你结果。」
「对了,同心结是卢太太给的吗?」
「是啊,你要是用完,可以先还给我。」
「找个时间过来吧。」
「行,那我们再约。」
电话挂断后,吴季继续骑到红树林保护区才停下,暂作休息。
脚下的水笔仔,露出根部。今晚大退潮,虽无日光灯,不过月光盈盈,仍能见到潮间带的生物。
再2公里,就是当初火烧车现场。
吴季今晚特意骑车经过,抱着一分侥幸,虽然时隔半年,有任何证据也早已销毁,何况结案报告写得清楚明白。
半年过去,车体早已移走,现场看不出任何出过事的模样。当时火势凶猛,旁边几棵树遭到波及,树体损坏,恢复现场
时被一并移走,只余几颗新苗,看得有点空虚。
靠近点,吴季发现河堤上有人,急煞车,对方被他吓一跳,发出一声尖叫。
「你想干嘛?」
吴季赶紧跳下车,表示自己并无恶意:「抱歉,认错人了。」
「这种搭讪方法已经过时。」
「不不,妳真的误会,我没那个意思。」
「哎,真不会说话,好歹也该说点好听话,哄哄女孩子吧。」她自我介绍叫倪欣,家住旁边,趁着天气好出来散步。
「大半夜的,自己在这不会怕吗?」
「有什么好怕!我住这里二十几年,什么没见过。」
吴季随口问火烧车案发生时她是否在场,碰碰运气。
「喔,那件事啊,你是记者?」
「不是,是警察。」
「不是结案了吗?我爸妈还被找去当证人,你看。」倪欣指着后面公寓三楼:「那是我家,当天晚上十一点多,我爸妈
还没睡,目睹车子起火经过还帮忙报案。」
「言下之意,妳不在吗?」
「在我回答你任何问题前,应该先让我看警员证,谁知道是不是冒充?」
他下意义摸裤子口袋,这才想起证件没带在身上,脸上露出尴尬表情。
吴季个性耿直,查案精明,但是生活以外的应对能力几乎是零,尤其在同年龄女生面前,更不知说什么好。
见他面露困难,倪欣看得想笑:「不闹你了,管你是不是警察,至少不是坏人。」
「看得出来?」
「看不出来,就像死掉的那个人,我都不知道他死意坚决。」
「事发时,妳在吗?」
「不在,我当晚赶夜班飞机出国,出机场收到讯息才知道闹出大事。不过,」倪欣拍拍裤子,将石头拨下:「人死前,
我见过一面。」
「在哪里?」
「当然在这啊,我正好拖着行李出门,在巷口撞到。他从死角冒出来,我低头滑手机也没注意,两人就撞上了。」
「可有说什么?」
「赔礼几句,没别的。」
「妳再想想,有没有提到他为何想自杀?既然开车来,放着车子不管,从外面走进来,说明他在等人。」
「那是车子没油,祂提着塑胶桶去买。」
吴季心想要是那时候能阻止祂就好,就不会有现在的两条人命。
「你怎么了?」倪欣看他恍神好像有心事:「看上去有点失落。」
「没事。」
「这表情,跟祂一模一样。」
「谁?」
「当然是自杀的男人,祂也是肩膀垂着,有气无力的。嘴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什么?」
「你别打断我,让我想想。」倪欣扶着头,事情过半年记忆早模糊:「好像说......『连解释都不解释吗.......』。」
「确定?」
「确定,我还回头看祂,可是飞机快赶不上,没时间了。」
两人静下来,静静听着风吹过树梢,夜已深,剩下他们沈默无语。
「啊!」
「怎么了?」
「两个月前,有个女生问了跟你一样的问题。」
「怎样的女生?」
「我在便利商店遇见,脸满白的,画着红唇,紧张兮兮地,精神不太好。」
「是不是这个样子?」
吴季将许琬晴的样子从手机相簿秀出,倪欣点头确认是同一人,事情终于有进展。
「妳带她去了吗?」
「没有,我把祂开解一番。」
「妳真热心。」
「职业病使然,社工做久了,见到每个人都自动认定为潜在个案。」
「祂怎么说?」
「祂梦见自己坐在车里被火灼烧,心里很害怕,所以来现场看看。我不让祂去,有这种想法的人,多半从媒体上吸收讯
息后转化为自我暗示。真的到现场,反而会加重病情。」
「之后呢?祂回家了?」
「聊了一下,知道祂有忧郁症,正在吃药控制。不知道现在人好不好?对了,你怎么有祂照片,该不会是出什么事
吧。」
吴季脸色一沉,决定不再隐瞒,坦白告知许琬晴去世的事。倪欣摀着嘴巴不敢置信,久久说不出话来。
「抱歉,打扰妳今晚兴致。」
「不…...」倪欣摇头:「这件事有时会浮上心头,我一直挂念着,知道也好,终于能放下心中大石。」
「前几天刚下葬,案子结了。」
「祂们两个人认识吧?」
「嗯。」
「是你这个警察太没心机,这种事前后推敲就晓得有蹊跷。」
「可惜案子一直在这打转没有进展。」
「不一定吧。」倪欣踢开脚边的石头,头仰着,语带保留:「那晚,有人来接祂喔!」
「朋友?」
「嗯,还不是普通朋友。」
「许琬晴年轻又漂亮,身边有追求者也不为过。」
「女的,年纪比祂大十几岁吧,不过身材维持的很好。」
「如何说不是普通朋友?」
「两人牵手接吻,这样不普通吧。」
「也许是手帕交。」
「还是⋯」
「哪......」吴季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咦!女同志吗?」
「答对了,许琬晴应该是公,而且是铁t。」
「什么叫铁t?」
「对身体较敏感,甚至带有厌恶自己的味道,不能忍受他人碰触。」
「身体认同障碍?」
「有些还会束胸或做乳房切除手术,也是很辛苦......」
「如果许琬晴是女同志,那么......」
吴季联想到那些情书,若真是这样,火烧车案和自焚案便没有关系,照片只是被过度解读。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不,已经帮很大的忙。」
「警官对女性心理了解甚少,我看要找到线索很难喔。」
吴季搔搔头说:「我尽力。」
「祂有任何女性密友吗?」
「调查报告没写。」
「有没有漏掉谁呢?出社会工作后,能认识的对象大多是工作上的伙伴,她一定也不意外。」
倪欣的话让吴季想到一个人,觉得不可能,但心中的猜疑逐渐膨胀,直觉告诉他越不可能的对象越可能是。
「你想到谁了?」
「没有,为何这样问?」
「个案回想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也都是这种出神的表情。」
倪欣以一种抓到小辫子的戏谑口气持续纠缠吴季,直到他招架不了投降为止。吴季没辙,只好供出心中的人选。
「要是真的破案,警察大人可要好好感谢我。」
「要是真如妳所料,我请妳吃饭。」
「那,等你消息,交换电话吧。」
两人交换电话号码,约好再联络后,倪欣先进屋去。吴季看着她走,才放心离开。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吴季的心却静不下,他想亲自验证那个可能性,脚下的踏板踩的更用力,恨不得现在就日出。
夜深后,怨的影响时强时弱,阿平睡眠也断断续续。巧克力感应到主人状况,整晚待在身边,不像平常睡在角落,频频
抬头查看。
凌晨四点,阿平起床小解,顺便更换汗水溽湿的床垫。正要开灯,眼睛瞥见落地灯旁站立一人,来者是怨。
念原本就会相互吸引,经此一事更加速家族报应应验的速度。他心里焦急,只是表面装没事,静观其变。
自懂事开始,阿平就晓得怨的存在,从微弱的一点逐渐拉近放大,轮廓也趋明显。再不情愿,他也晓得报应应验的日子
已经逼近。
只是这次情况不同,怨不再是一抹轮廓,渐成明显的形状,五官浮现,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他试过各种方法,包括打坐冥想,观想怨的原形,意识明明穿过怨却陷入黑暗回圈中,不然就是被挡下。几次下来,确
定怨和当事人的心理状态相呼应,抵抗它只能从精神层面。
宫提到松果体的发现,正好应证他的想法,既然无法直接斩杀,必须想办法囚禁,可是方法还没有眉目。
睡意又临,睁着眼睛也对自己不利,阿平决定躺回床上,闭目养神,攒机体力以作长期抵抗。
闭上眼,吐几口大气,没多久就开始打呼。
他睡着不久,怨出现动静,似已等待良久,形似蜘蛛般颠着四肢着地移动,违反重力原则爬到天花板上,在阿平水平距
离十公尺前,一跃而下。
巧克力盯着它,眼神散发猎人的凶芒,身子不动,头跟着转,两颊肌肉向后扬,龇牙咧嘴,露出杀气。这不是第一回对
抗怨,它跟着梁一问时也发生过一次,
怨瞪着巧克力,同样发出骇人的气势,双方势均力敌,谁也不让谁,喘息声及低音频的金属噪音,穿插在阿平的鼻鼾声
中,交织成一曲意外平和的旋音。
不久后,怨恢复成两脚站立的姿态,双手举高,模糊的轮廓变化成清楚的立方体,末端延伸出五指,它试着拳头握紧放
开、放开再握紧,直到五指分离,形体更接近人。
平坦的胸前,慢慢隆出乳房的形状。乳房有如甜桃般大小适中,只是象征性地为传达女性的概念而存在。
身体比例缓慢调整,比刚才稍矮一点,差不多和阿平同高,不超过一百七十公分。它对于自己的变化相当满意,从窗户
玻璃的倒影,反覆观赏。
阿平的梦变了,怨的形体再度恢复成模糊的轮廓。它不解地看着自己,再看向阿平,很快明白自己的外型取决于眼前的
男人。
「再过一阵子就能见面。」是个女生的声音:「咦,这是我的声音?」
怨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感觉象是又不是,似乎有个比自己更强势的意念正要取而代之。
「妳是谁?」
它指着自己的影子,影子没有说话,昭示它原本就不会言语。
「妳,」怨蹲下来,用手摸着影子再问一次:「是谁?」
影子没有说话,怨盯着它,巧克力也盯着它,那里头藏着比怨更邪恶的东西,正伺机而动。
「危险,快逃。」怨对着巧克力说,已经来不及。
影子快速地伸出触手,宛如一张网,将怨捆住,同时自身体中心裂个大洞,吃下怨,吃下自己。原本贴在地面上的阴
影,变成立体状,那是比原来的怨更加邪恶的存在,怀抱着愤怒和怨怼。
巧克力试着保护阿平,冲向它,影子侥幸闪过,身体虽被利爪抓伤,可擦身而过之际,狗的腹部也扎实的吃下一记。
谁都没有讨到便宜,回到原本势均力敌。怨退到更远的地方,伪装成原来的模样,巧克力窝回阿平身边,身体因为受到
伤害而嘴角颤抖口水流。
阿平对此一无所知,睡着了却不轻松,无暇顾及其他。
他尝试冥想,希望能舒缓怨的影响,意识却在不觉间进入松果体中,那里是念的核心,怨也在那。在有限空间里,火焰
不定时却非不规则的窜出,精准预料阿平下一步,位置正好落在每步之前。
当他下意识想逃,火焰便会紧随不放。最好的方法是什么都不做,站着不动,意识放轻,怨就无法锁定正确位置。然而
恐惧是如影随形的,处于当中,阿平只会见到眼前,没有余裕思考其他。
汗大量的流,刚才换的干净床垫再度湿透,底下压出明显的人形。
巧克力的吠声,打破安静更惊扰封闭的意识,阿平醒过来,手抚摸着头,庆幸自己终于清醒。
「谢了,妳救了我。」
他没发现巧克力受伤,一人一狗现在只能相互取暖,祈祷天亮之后能有好消息。
怨站立在角落看着他们,身体还没有适应。地上没有影子,影子已经取而代之成为掌控者。获得力量后,它慢慢想起以
前的事。
它和老婆是高中同学,高一下开始交往,大学时两人一南一北,维持远距离恋情。大学生活缤纷多彩,两人同时有新对
象,电话协议分手,好几年没有彼此消息。
踏入职场工作,在同学会重逢。再次见面,彼此恢复单身,相谈甚欢,互相还有好感,决定复合。
第二次分手,两人为了婚事谈不拢。它有意娶,老婆却不想嫁,推说是家庭压力和冲刺事业,最后不欢而散。这次分
手,带给它很大打击,辞掉工作,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第二次复合,是老婆主动提出。它几经考虑,也曾责备老婆的自私,最终还是无法放下两人感情,选择原谅。这次,多
了一个人受伤,长达一年多的时间,对方一直找两人荇,甚至不惜暴力相向。
它能明白遭人抛弃的苦,所以冲突能免则免,事情也慢慢淡去,风波渐息。
经历这么多事,感情积累深厚,两人搬进公寓同住,共筑小窝,也计划去国外结婚,向精子银行购买精子,希望能有自
己小孩。
有天,第三者白天上门拜访,声称和它的老婆交往快一年。
它等人回家后当面质问,老婆解释只是普通朋友,要它宽心,不要胡思乱想。嘴上说着没事,它还是打听到第三者的联
络信息,跟踪、监视甚至不惜放火警告,它承担不起再次失去爱人的痛,不自觉中成为恐怖情人。
那晚,第三者半夜上门,它发现后,两人扭打在地。对方从口袋掏出瑞士刀,往着它身上猛刺。混乱片刻,它才发现刀
子插入颈动脉,惊讶地连话都说不出时,老婆将刀拔出,鲜血立刻往外溅。
「为什么?」喊不出来的三字,梗在喉咙里,多希望噩梦快醒。
老婆狠了心,一不做二不休,下一秒拿着刀追第三者,这动作被看穿,刀又被夺走,只好躲回房里,等警察来。
第三者踱步来到身边,笑着说彼此都是傻瓜,都是被老婆愚弄的无知者。
它能理解,直到刚才终于看清一个人的本性,无比的自私又无情。尽管如此,还是爱她。
第三者在它面前,往心口刺上一刀,那刀刺的更深,刀口转一圈,不留任何生息,脸上挂着无比凄凉却又满足的笑容,
比它先断气。
它哭了,哭不出任何声音,可是泪水滚滚在流。此刻,它原谅祂了,一切都是老婆不好,为何要脚踏两条船,发出呻吟
「为何要玩弄别人的真心」。
满腔的愤怒与哀怨无处发泄,它紧咬着双齿,睁着眼睛,责问看不见的神,放弃祷告,让诅咒取而代之,它会要她死,
有朝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