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淅淅沥沥的大雨还在下,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驿站伙计像是踩着点似的,把几桶热水放在门口。
敲门示意,拿走食盘后,便又离开了。
两人各自洗漱后,初晓把脏衣服洗了洗,和蒋妮拧干,晾在衣架上。
现在她俩正用剩下不多的热水,在一个盆里泡脚。
这是蒋妮提出来的想法。
她还委屈得向初晓告状:“小初姐,你的阿狸不让我摸。”
从和小初姐一辆马车开始,就连一下都不给摸。
闷闷不乐的蒋妮,心中念叨。
初晓挪挪脚,有些别扭,却还是安慰她道:“阿狸就是这样,谁也不理。”
一直趴在桌面上的白黎闻言,眼神撇过初晓,自顾自竖起猫爪,梳洗毛发。
“阿狸,真的不要我再给你洗洗澡吗?”初晓手肘搭在膝上,右手托着脸,笑吟吟地看着白黎。
白黎反射性地站立起来,一身干透蓬松起来的毛都炸了,背部拱起,瞳孔变成细长一条,满脸都写着:不要!
初晓看他的反应,好笑不已,只好又安慰这只聪明的猫:
“别这样,阿狸,我是说着玩的,已经没有热水了。”
白黎看初晓混不吝的轻浮样子,恼怒的转头,两只爪子磨着桌案,以此泄愤。
蒋妮看着他俩互动,也觉得有趣,可惜精力有限,泡完脚后,就催促初晓休息。
“小初姐,亥时了,该歇息了。”
“外面那些女人家的都睡了,咱们也睡吧。”
尽管初晓和蒋妮的目的地并不是一个地方,但同是小林村出来,自然结伴而行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发展到和蒋妮睡在一张床上,倒是令初晓有些不自在。
但见蒋妮揉搓眼睛,迷糊的样子。初晓也收拾床铺,在床外侧躺下。
片刻后,身侧就传来平稳的气息。
而初晓睡不着,躺着斜看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白毛球的白黎,静静地睡在衣柜上。
心中感叹:都睡了,真安静呐。
不过以蒋妮清醒时的凑热闹力度,在初晓独处时,就已经把这个驿站和人员情况都摸清了。
万福镖局的镖师和车马手都在一楼,同行顺路的旅人都被安排在二楼,男人们被引入东侧长廊客房,女人家被安置在西侧房间。
东侧隔壁就是一对同上京城探亲的婆媳,初晓二人的西侧就没有客房了。
其实蒋妮三人不是去往京城,只是去临城——荥城。
只是蒋大哥见小妹粘着初晓,也随她,认为幸好初晓也能稍微管束她。
当然这些也早和初晓唠完了。
只是蒋妮和她大哥为什么去荥城,她总是遮遮掩掩。
初晓也没那么多好奇心,只不过思维发散地想:还是跟张河有关吧。
这对小情侣,才真是恨不得粘一块,蒋大哥什么眼神。
她再次感叹,顺便直起上身吹灭床头小案的烛灯。
窗外有一株高树,在风吹雨打里,枝叶抽打驿站外墙,各种杂音交织。
而初晓披散柔细的长发,就在这样的环境,睡去了。
一直蜷缩身子未有动静的白黎,感受到房里二人都睡熟了,忽的直起身,
甩甩头,跳跃下衣柜。
看到初晓睡前栓紧的门,白黎难得的使用妖术,穿墙而过,在幽暗的长廊里扬长而去。
……
转眼来到子时三刻,整个驿站被笼罩在雨中。
除了大门屋檐下的两个灯笼,兢兢业业地亮着,连值班门房都在管事睡下后,悄悄在耳房里打起盹来。
被安置下来的万福镖局众人,都在这个凄苦雨夜里,放松身心地睡去。
只是无人发觉,镖局押运的货物,正在漆黑阴冷的库房箱子里,久久散发些微的惨白光芒。
可在空荡荡的长廊传来脚步声,虽浅却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保管货物的库房。
一个面目平凡、伙计打扮的年轻人,腰间配着一长串钥匙,双目无神地走来,查看库房各个房间,好似在巡夜查岗。
只不过诡异的是不等他上前,门上大锁自己脱落,房间也呼地打开。
待到他进屋环顾一圈后,迈出门槛,拿起地上的锁链和大锁,重新锁好,便继续去下一个房间里,重复之前动作。
等走到万福镖局放货的屋子时,那形容呆滞的伙计却直接忽略这间房,直接步入下一个。
还没迈进去,他呆立原地片刻,如梦初醒似的,转身折返存放镖局货物的房间。
倏忽之间,门被无形外力打开的刹那,屋里杂乱堆放的箱子里的东西好像自知不敌,收回满是凄惨色调的微光。
那名伙计,负责地巡视周遭,最后把木讷的眼神放在面前的一个箱子当中。
像是思索一番,低头片刻就行动起来,抓起箱子两旁的拉环,双手发力,就要把它拿出库房。
箱子里的东西,好像知晓情况不妙,一下从箱中爆发出刺眼的光。
紧接着,箱子一沉,好似突然被加重了一般,重重落在地上。
伙计被扯得一趔趄,跟着身上和七窍都模糊着渗出漆黑虚影,凝结在一起,只是相比初晓门外时,变得浅淡了。
黑影见箱中物阻碍它,也不甘示弱,在空中左右晃动,逐渐凝聚更深的影子。
随后,它又附着伙计,操控伙计重新抬起沉重的木箱,只能看见伙计两只手背青筋暴起,面色狰狞,眼中却还是死水一片。
而箱子持续散发光亮,角力一般,给被控制的伙计施以重量。
在外面一闪而过的闪电照亮下,两个明显非人之物的较量,就成狭窄长廊里的奇异画面。
天上电闪雷鸣,无意间遮掩了这里发生的声响。
……
与此同时,离此处不远的一间破败茅草木棚中,一个身穿脏乱道袍的年轻人,正手持四方四正、形似司南底盘的的器物,认真摆弄着。
身后一躺一坐同样穿着道袍的两个男人,风雨中睡得正熟。
突然,那年轻人手里的罗盘中间圆心处,绽出刺眼金光。
他被刺得睁不开眼,却还是拿稳罗盘。
等到罗盘平息后,只看到原本普通的盘,浮现出八卦太极图样和十二时辰刻度,以及中心涌出一小片金辉,直直地射出一条发亮细线,不知去往何处。
年轻道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大叫到:
“师兄!师兄!快起来,快看罗盘有方向了!”
“权十远,你个臭小子,鬼叫什么!”
躺着的人暴躁回道,不情愿地翻身。
兴奋不已的权十远又开口:“师、师父,醒醒、醒醒。”
没等他说完,清尘道长,也就是一直打坐休息的道人,就睁开双目。
其眼神锐利,丝毫没有迷蒙之态。
“十远,罗盘有反应了。”
“对,师父。我们追吗?”
“追什么呀?不睡了,这么大雨。”刚起身的另一道士冲口说道。
“江陵,快起来。石中玉有下落了。”
是清尘道长发话。
“石中玉?那还不快走!快走快走!老子报仇去。”
说罢,急性子的江陵也不等人。
径直拿起随身桃木剑,带上斗笠,不顾外面迎头大雨就往罗盘金芒指引方向冲去。
“嘿,还是那么急躁!”作为师父的清尘道长颇为无奈。
“十远,拿好罗盘。”
话毕,便与小徒弟一同在雨中快步追赶江陵。
……
而在驿站这边,黑影附身的伙计把箱子搬离出驿馆,也有不远的距离。
黑影虽虚浮空中,与箱中物的法力缠斗抗衡,但并未妨碍伙计搬箱子。
也是明显看出箱中物并不是黑影对手,箱子发出的光亮越来越暗、范围越来越小。
在从未停下的大雨中,黑影搬离箱子,离开驿站越来越远。
二楼楼梯尽头,半开的窗扇处,一只通体绵白柔软的猫,静立在窗棂上。
窗外风雨像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挡住一般,丝毫未沾染干燥蓬松的毛发。
竖起的琥珀色瞳孔,盯着远处的两个东西,耳朵不耐烦地抖动。
白黎心中冷哼:两个蠢货,这么大动静。
笔直官道上,又冒雨赶来了三个道士。
他们很快发现对峙着的两个妖物。
三人两妖战成一团,局面越发混乱。
白黎看着这场闹剧,凉凉说道:
“真够无趣的。”
这一句话,清越冷峻,犹如山中清泉撞击山岳之音,又携空山雪谷的寒风之意。
“是吗?我可不觉得……”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白黎僵住身体,缓缓回头。
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雷鸣响起前,借着光线就看到:
初晓身披外衫,长发垂散,白净的脸庞毫无表情,只有一双明亮的眼微微睁大,怔怔地盯着面前的白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