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又稀稀落落地飘起了雪,树枝上屋檐下都结起了亮晶晶的冰凌子,街头售卖各色热食的摊档前围满了呵气跺脚的客人,巴巴等着炉子里的好东西暖身子。
冬日的京城,每天都从这样的情景开始。
一架马车从街头轻快驶过,直奔城南肖府。
以肖夫人为首的一大群人,早早便候在门口焦急张望,直到远远瞧见那马车的影子,肖夫人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
马车还没停稳,肖夫人便率众人迎了上去。
司狂澜刚一出来,脚还没沾地,肖夫人已然带着哭腔道:“二少爷,此番多劳您费心了!”眼见着又要给他跪下。
“夫人不必行此大礼。”司狂澜伸出一只手稍许拦了一把,“既接下名帖,自会做我该做的事。”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肖夫人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又往马车上看,“只得二少爷一人?”
两边的阵仗确实差许多,肖府倾巢而出,司府却单枪匹马……他们大约以为处理这样的棘手的事情,司府怎么也要来上好几人才能解决。
司狂澜回头看了看车厢,刻意咳了一声。
车厢里没动静。
司狂澜眉头一皱,后退半步,不轻不重地一掌拍在车厢上。掌力之下,整个马车都摇晃了几下,连马儿都回头看了一眼。
很快,车厢里一阵窸窸窣窣,帘子被一把掀开,桃夭的脑袋从里头慌慌张张钻出来,嘴边还挂着一丝没擦干净的口水,张嘴便问:“地震了?怎么晃得那么厉害?”
司狂澜都懒得看她一眼,只说:“醒了?”
桃夭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已经到肖府了?
她赶紧跳下马车,站到司狂澜身旁,一脸无辜道:“怪咱家的马车跑得太稳,而且这几天为了照顾麒麟,我太操劳了!”
“你吃得比它多睡得比它早,操劳?”司狂澜仍是一眼都不想看她。
桃夭一瞪眼:“您怎知道我睡得比它早,它告诉你的?”
“你以为它不会告诉我吗?”司狂澜扔下这句话,便径直往肖府大门而去。
“还懂马语不成……”桃夭嘀咕着赶紧跟上去。
今早她可是天不亮就起床了,早早守在院子里,生怕错过了司狂澜。
她本来做好了死皮赖脸的准备,但意外的是,司狂澜见她真要跟着自己去肖府,却也没有当场拒绝,加上苗管家在一旁说肖府的事多少有些诡异,多个人多分照应,以及柳公子也振振有词说你罚了她一个月工钱,她正恼着呢,不如带着她打个下手,万一做了好事,也可将功抵过把钱还她嘛,不然她总憋着气,司府里不知道哪匹马又要遭殃了。
这两个人,摆明了要把桃夭硬塞给他,司狂澜也不多言,自顾自上了马车,然后说了声:“还要我扶你上来吗?”
桃夭一喜,脱口而出:“柳公子说得不错,这次算额外的工作,我若帮了忙,酬劳要另算!”
“帮得上再说。”桃夭嘻嘻一笑,赶紧跳上马车。
磨牙想跟去,却被柳公子拉住:“你跟去做甚?”
“不是说肖府诡异吗?”磨牙不解道,“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再诡异的事,两个大魔王也够了。”柳公子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个小光头就别操心了。”
磨牙想了想,歪头看着柳公子:“你不对劲!”
“少废话,吃早饭去!”
柳公子笑嘻嘻地拎着磨牙走了,剩下苗管家对着马车喊:“千万小心呐!”
桃夭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我会看好二少爷的!”
她说到做到,确实一路上都看着司狂澜,他确实好看,天上神仙地上妖怪,姿容出色的她见得多了,但撇开肤浅的皮相,单是那一身由内而外不落俗套的气韵,司狂澜这个凡人一点都不输他们。一路上他仍习惯性地看书,她则托着腮,目不转睛看着他稳如磐石的模样,配上规律的马蹄声跟翻书声,居然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很奇怪,好像只要离他足够近,心里就特别平静,所有紧张的情绪都在这个范围里被淡化了。从司府到肖府这段距离,睡着的她甚至还做了个梦,梦里她在一片冰凉的水里漂浮,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拉到了温暖的光里……然后,就被不客气地晃醒了。
肖夫人看了桃夭一眼,疑惑道:“二少爷,敢问这位姑娘是?”
“府中杂役。”司狂澜回答,“带来打打下手。”
“回夫人,我姓桃,叫我桃丫头就行。”桃夭赶紧笑眯眯地介绍自己,目光却落在肖夫人华丽的首饰上舍不得挪开。
“原来是桃姑娘。”肖夫人同她略微点点头,礼貌道,“此番辛苦了。”
桃夭看了司狂澜一眼,已经开始想分账的事了……不知他这回到底收了肖府多少酬劳,以他的性格,应该不屑于跟人讨价还价才是,肖府这种连一砖一瓦都写着“我真有钱”的大户,可不是常能遇到的,万万不能吃亏啊!
不过那肖夫人说过,只要能成事,倾家荡产也愿意,想来报酬肯定不低,就算司狂澜小气,只分她一点点,应该也够买不少好东西了吧……越是这么想,她便越好奇肖府里的“是非”了。
司府的面积已经足够宽阔,比起肖府却也要逊色几分,桃夭在这宽阔华丽的宅子里穿行,感慨着今天终于见识到天子脚下真正的有钱人了,这么大的宅子,寻常人进来是要迷路的。昨天她曾问过苗管家这位富贵逼人的肖老板究竟惹上什么麻烦了,苗管家只说挺麻烦的,又道司府有司府的规矩,若司狂澜拒绝她参与其中,那么名帖上所述之事就绝不能透露给她半分,而来时路上,司狂澜除了看书,也没有对她提起关于肖老板的半个字,她也懒得再问,反正人都来了,是人是鬼立见分晓。
领路的肖夫人神情复杂,一时是见到司狂澜守诺而来的欣喜,一时又是怕连他都无法解决麻烦的担忧,眼睛一直红肿着,不知经历了多少个不眠夜,哭了多少次。跟在她身后的小童,捧着暖手炉,中途好几次要递给她,都被她拒绝了,如今除了赶快解决她夫君的麻烦,其余任何事她都顾不上。
桃夭暗自感慨这两口子的感情真不错。
司狂澜一路无话,只略微打量了一番沿途的景色。
众人也早知司府二少爷脾性冷傲古怪,他不说话,大家也不敢多言,只默默加快了脚步。
片刻后,肖夫人带着他们走到一座大门紧闭的偏院前,守在门侧的四个壮硕的家丁见了她,忙上前拜见。
桃夭见这几个一脸倦色的家丁,黑眼圈比眼睛还大,多半是守了通宵,穿着也怪,从头到脚一身红,脖子上还乱七八糟挂着各种佛像八卦平安牌之类的东西,感觉是完全不挑神佛,只要是他们知道的,又能保佑自己的,全部请到身上来,配上他们苦恼的表情,委实有些滑稽。再看那院门,左右两扇上各画着一个鲜艳的红色符文,看不出什么来路,大约也是趋吉避凶之用,让人更加好奇院子里得是什么情况才会把他们折腾成这般模样。
肖夫人没有急着进去,只问家丁:“如何?”
“大师们一直在作法,目前尚算平静。”家丁回报。
“好。”肖夫人皱眉,转身对司狂澜道,“二少爷,里面请。”说罢遣退了身边所有侍从,让他们在院门外等候。
司狂澜与桃夭随她进了偏院,前脚刚进去,后脚院门就急急关上,外头的人生怕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跑出去似的。
桃夭又在心里惊叹了一声,这肖家连偏院都比普通人家的宅子大。
但还没惊叹完,突然刮起一阵风,数张黄黄黑黑的纸被卷起来,其中一张不偏不倚地拍在了桃夭脸上。
“什么鬼东西!”桃夭抓住脸上的玩意儿往地上一摔,却是一张烧了一半的黄底黑字的符纸。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地上随处都是纸灰与半残的符纸,风一吹就胡乱翻飞。
司狂澜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望向摆放在院落中央的案台,那上头香蜡祭品一应俱全,围绕着一个袅袅冒烟的青铜鼎,三个男子围坐四周。三人均是头戴黑冠身披彩袍,一人摇铃,一人捻珠,一人执扇,闭目念着只有他们才明白的咒语,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高人。
“这三位是龙虎门的师傅,最擅驱邪除祟,我好不容易请来,已在府中作法七日。”肖夫人主动介绍。
“龙虎门……”司狂澜笑笑,“可见效果?”
“这……”肖夫人有些尴尬,既不想撒谎又不想被那三位听到什么不好的话,只好说,“此事麻烦,怕不是区区数日能达成,三位也是尽心尽力,姑且再等等看吧。”
司狂澜听没听说过龙虎门桃夭不清楚,反正她从没听过,再看那三人煞有介事的样子与这满院的狼藉,她横竖不能将他们与“高人”扯上关系,有没有真本事还两说,更大的可能是骗子……
“也是,急不得。”司狂澜顺着肖夫人的话点点头,旋即指了指正对着案台的一间房子,“肖老板在里头?”
肖夫人忙点头:“我带您进去。”说罢,又侧目看了看一脸轻松的桃夭,她想了想,又对司狂澜小声道:“这位姑娘随您一道进去?我怕……”
“她不怕。”司狂澜直言,“我在哪里,她在哪里。夫人不必为她担心。”
“这样啊……”肖夫人不好再说什么,往前多走两步,“二位随我来。”
桃夭赶紧跟上去,谁知司狂澜却冷不丁拽住她的胳膊。
“做啥?不是让我跟进去吗?”桃夭不解,“你反悔啦?”
司狂澜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往她鼻尖上一刮,然后将食指伸给她一瞧,上头沾着一团黑灰,多半是方才贴在她脸上的符纸闹的。
“失礼。”司狂澜摇摇头,撇下她进了房间。
失礼?!这就算失礼了?都怪那三个家伙乱烧纸吧!再说又不是她主动拿鼻子蹭上去的!这家伙真是各种看她不顺眼啊……可又一想,他明明可以让她自己擦干净的,怎么还纡尊降贵帮上忙了呢?
好像又没办法生气了,唉。
桃夭胡乱地揉揉鼻子,赶紧跟了进去。
好了,想知道的事,马上就能知道了。
桃夭刚一迈过门槛,顿觉眼前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