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寒光的刀刃尖端指地,缘一沉浸在失手的挫折感中,即便是在变故发生的瞬间做出反应,还是没能扭转糟糕的结果。
垂下眼眸,视线落在凌乱的地上,缘一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零散的肉块,绽开的血花层层交叠,散发浓烈的血腥味。
他回想方才看到的情景,鬼舞辻无惨不愧是鬼王,打破他对于鬼这种存在的认知,习以为常的判断被现实贴上错误的标签。
鬼舞辻无惨有七个心脏、五个大脑,缘一难以想像同时拥有这些性能重复的器官,要怎么达到平衡。
这些都不是缘一现下需要操心的事,鬼都跑了,再懊悔也无济于事,缘一已经做好准备,回去向主公禀报,并承担放跑鬼王的责任。
主公年纪小,经验不足,前任主公健在的时期,有提前接触日后需要处理的事务,缘一没有因为主公的年龄而对他起分毫轻视念头,对缘一来说,主公便是上级,身为下属的他要听从指令。
但是现在……遇到这种状况,他究竟该怎么做?
内心无可避免地感到茫然,缘一手里握着刀,并未将出鞘的武器收回去,他遭遇了变数。
比起危机感,震惊和难过失落反而更多,内心的想法透过双眼释放,专注于凝视他的人,可以从缘一的眼里捕捉到真实情绪,心脏向大脑传递刺痛感。
蓝染直视缘一的眼睛,态度自然不闪不避,光看他的举止表情,很难想像这个男人不久前做的那些事。
虽然看似有难言之隐,但插手干预最终导致无惨脱逃是不争的事实。
和缘一视线交会,蓝染沉默半晌,低沉嗓音缓慢地吐露字句。
“他走了。”
“移动速度很快,现在追上去应该也来不及了。”
缘一默然。
他清楚蓝染说的是实话,所以并未尝试追击,而是留下来与昔日师长交谈,只是……想不到鬼王身负重伤逃跑的速度还能这么快,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仿佛遗忘了失魂落魄跌坐在一旁的女子,蓝染和缘一的谈话仍持续进行,缘一变得沉默许多,以往在蓝染面前他虽然也不怎么说话,但偶尔会应几句。
许是受到的打击太大,年轻剑士被低落的氛围包裹,他永远不能原谅肆意糟蹋生命的行为,针对的不单只是鬼,还有人类,缘一打从心底排斥,且无法理解世上怎么会有以伤害他人为乐的存在。
但是蓝染不是这种人,缘一知道他的老师不会这样。
该怎么形容呢?对缘一而言蓝染是个非常特殊的人,并非单纯以他的立场评价,自缘一离开家族起,在外游历的这些年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却从未有人与蓝染性格相似。
蓝染的行事作风有时能找到固定规律,有时却又轻易地推翻先前的规则,缘一推测或许跟蓝染当下的心情有直接关系,换句话说,有可能因为心情不佳手段变得严厉,反之则是完全相反的结果。
身为一名剑士,关键时刻需果断决绝,尤其是面临攸关生死的局面,对敌人,蓝染会干脆俐落地挥刀,但不会为了折磨对手而故意砍在非要害的位置。
蓝染的剑术技巧纯熟,招式单调不花俏,以最大限度发挥剑技威力,直取敌人性命。
缘一难以接受的是,教导他,陪伴他,从年少时期直至成年,会露出温和笑容抚摸他头顶的导师,竟然会和十恶不赦的鬼王有关,甚至做出有违职责的行为。
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压下心底的声音,缘一自知问出口也不会改变什么,他还是要尽责地将对方带回去。
即使蓝染大人可能会不愿意……
确认无惨逃过一劫,未来有极大机率复出掀起腥风血雨,珠世想起被失控的自己杀害的丈夫及孩子,得以缓解的饥饿感和令人绝望的温热血液,悲从中来,难过地捂脸哭泣,嘴里吐出似悲鸣的声音。
“呜……为什么还是不行?明明、明明只差一步了!竟然已经克服了脖颈的弱点……”
珠世哭的伤心,蓝染听见声响转过头,好似这才发现在场除了他们,还有一名身份是鬼的女子。
看样子对方也是被无惨转化的一员,见她对无惨的仇恨态度,蓝染合理怀疑他的便宜儿子做过对不起人家的事。
不意外。
蓝染心想。
毕竟——无惨做过的缺德事可不少。
缘一盯着蓝染,蓝染注意到缘一的视线,偏头看向他,很神奇,明明前一刻还针锋相对,现在紧张氛围消失无踪,似是找回了默契,双方脑海没有根据地迸出“危机已过”的想法。
短暂地对视过后,缘一甩了甩刀上的血液,反手将日轮刀入鞘,蓝染见缘一靠近,仿佛能理解对方心里的想法,稍微侧了侧身体,让缘一无阻碍地直面珠世。
珠世身躯一震,漂亮的脸蛋满是泪痕,她抱住脑袋的手颤抖着,声音虚弱地问道,“不杀了我吗?”
即使是自认将生死置身事外的她,如此靠近死亡,还是会感到恐惧。
如果痛苦过后是永久安宁,或许……
珠世自暴自弃地想着,不料如同死神般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主动蹲下来,直视她的眼睛。
“别怕。”
缘一说完,想了想觉得还不够,又再补了句。
“我不会伤害你。”
珠世的悲伤与懊恼缘一看在眼里,在他欲斩杀无惨时,珠世的眼睛散发渴求的光芒,期盼见证无惨的死亡。
如果是对人无恶意的鬼,他会选择放对方一条生路。
只要对方保证,不会伤害人类。
“好一点了?”
缘一安静等待,沉着气质影响慌张的珠世,珠世逐渐冷静下来,抹了把眼泪,眨眼深呼吸,“是,请问……?”
“你能和我说说那个男人的事情吗?”
珠世闻言顿了顿,没有马上回答,她抬眸看向蓝染,朦胧的一双大眼显得小心翼翼。
蓝染轻声叹息,惆怅感蕴含其中,似乎在为事态发展感到忧心。
“说吧,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不必顾虑我。”
珠世颔首,垂下浓密的眼帘,用柔和的嗓音将所知情报娓娓道来,透过她的描述,蓝染知道无惨的生活究竟有多精彩。
嗯,作的死比想像中的多。
“有一个坏消息……”珠世面露踌躇。
“什么?”
“是这样的,我觉得以鬼舞辻无惨谨慎的性格,在你死之前,大概都不会再现身了。”
“……”
糟糕的消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很难逼迫躲藏于暗处的鬼王。
“你能否协助我打倒鬼舞辻无惨?拜托你。”
珠世闻言有些犹豫,在缘一坚定沉稳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蓝染看着人与鬼口头结盟的一幕,心里毫无波澜,有一句话珠世说对了,无惨从头到尾藏着,待缘一寿命到了尽头再出来活动,缘一也奈何不了他。
告别有着悲伤眼神,名为珠世的鬼,缘一和蓝染启程前往鬼杀队总部,缘一没有明说,只是执拗地凝视蓝染。
“我知道的,缘一。”蓝染苦笑,他的心态良好,没什么激烈反应,对于跟缘一一同返回大本营这件事,很轻易地接受了。
“我会跟你回去。”
主公居住的宅邸,周围种植大量的紫藤花,紫藤花外型优美,朵朵成串的梦幻浅紫垂落。
蓝染碰触近在咫尺的紫藤花,指腹传来柔嫩的触感,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蓝染回以一笑。
缘一凝望与紫藤花相伴的身影,男人的瞳色几乎与花色一致,自然卷曲的雪白长发在光线照耀下融入属于花瓣的淡紫。
缘一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昙花一现。
想起蓝染如今的处境,以及对方接下来无可回避的待遇,缘一恢复面无表情。
大局为重,私人情感只能暂放一旁。
蓝染独自在和室等待,他跪坐叠席,姿势端正,双眼合起仿佛在闭目养神。
静默并未让他感到不安,他抱持闲适的心态,淡然处之。
听见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来到门外,蓝染才睁开眼,看着拉开障子门的年轻剑士。
缘一顺手带上门,走到蓝染面前坐下。
似是透析了缘一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想法,蓝染主动问道,语气平静,仿佛即将遭到不公平待遇的人不是他自己。
“结果是什么,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在这就代表我心里有数。”
所以,不必担心。
跟蓝染面对面坐着的缘一心情沉重,“……主公请你暂时驻足此处。”指令的时效未知。
“算是温和的应对方式,不……应该说,太大胆了。”蓝染感慨年幼主公的天真,是他援助角色饰演的太完美,让对方潜意识将他判定为友方,还是说,他们真以为近距离监视就不会出问题?
不过,以他现在的立场没必要说什么。
“我知道了。”
蓝染沉吟着回应,抬眼看见缘一的表情,不禁露出安抚性质的笑容。
同僚间受人敬佩吹捧的青年,不像传言中那么无坚不摧,他也会累,会疲惫、茫然,偶尔感到犹疑不定。
“缘一,不需要摆出这种表情,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更何况,你没有做错。”
“坚持你认为对的事情。”
蓝染平静的语气述说着他的观点。
“我会做到。”
——今后亦然。
“蓝染大人,您能告诉我,您与鬼王的关系吗?”缘一笃定地道,“你们彼此熟识,有一定程度的交情,如果只是泛泛之交,您定然不会阻止我对他动手。”
“即使我的回答可能不符预期,也要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是。”
蓝染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不是故意要隐瞒你,而是即使我说了,对于如今局势也没有太大影响。”
“我从未想过,那孩子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鬼王……”
蓝染扯动嘴角,笑容多了几分讽刺之意。
“知道这些过往,有什么帮助呢?”
“还是请您告诉我。”
见缘一态度坚持,蓝染便将自己与无惨的关系告诉对方,怀揣好奇的心情,等着看缘一反应。
缘一瞪大眼睛,吓一跳的表情愉悦了蓝染,蓝染眼眸微眯,计算着缘一回神耗费的时间。
“蓝染大人……您……”从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找回自我,缘一看着蓝染,语气艰难,“这不合理,您是鬼舞辻无惨的父亲,但是他是鬼王,起始的鬼,真实年龄近千岁。”
“唔。”
蓝染轻捏下巴想了想,“推断无误,时间过的真快,不知不觉就变成上了年纪的老爷爷了。”
这已经不是老爷爷的等级了,蓝染大人。
缘一面无表情,大脑运转的速度比往常迟钝些许,不过即使慢了一些,接受讯息再做出即时反应还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