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蓝染在此世界逗留的时间,并不等于这具身体的实际年龄。
他耐心十足,一旦设立目标,只要能达成目的,无论多久都在所不惜,但将漫长时光消耗在一个着重于体验的世界,还是太浪费了。
没必要花这么多时间。
况且,他也不会想在同一个世界待上近千年,比照之前拜访过的那些世界,蓝染停留的时间都不算太长。
即便在这儿有一个用生命作死的便宜儿子,给他带来不少乐趣,也无法成为蓝染长久逗留的理由。
此世除了人类之外,还有妖怪与恶鬼的存在,性质有一部份重叠之处,衍生的故事千百种,却不是蓝染中意的,在他无比漫长的生命里,曾见过性格各异的妖怪,也曾遇过不逊于恶鬼的凶暴生物。
与其继续驻足于此,还不如换个世界探索。
就在蓝染思考更换地点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世界为他开了一扇门,让他能跨越时间轴限制,体验不同时代的生活。
这挺好的,稍微打散了盘据脑海的意兴阑珊,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有一项小小的缺点,那就是无法指定横跨时间长短,只是闭上眼睛再睁开,感觉是极短的刹那,却可能已过了百年岁月。
蓝染进入时间线快进的状态,步履从容地迈入虚无节点,那片空间什么也没有,存在意义仅只是作为通道。
对于不知实情的无惨而言,横跨时间轴的蓝染等同触及不到的梦,留下的记忆铭刻脑海,伸手探寻,指尖却碰不到任何东西,无论采取何种手段,发了疯似地派出下属寻找,得到的永远只有令人失望的答案。
执着于找爸爸的鬼王,能坚持这么久,意志力不可谓不惊人,他的精力大概都用在搞事和找爸爸这两件事上了。
和煦阳光照亮庭院,偶有路过的鸟儿收起翅膀,停在树上暂作休憩。
一间和室中央坐着一名满头白发的男人,男人有着如海藻般自然卷曲的长发,只是墨绿近黑的颜色,替换成了冬季支配大地的雪白。
他闭着眼睛,面容沉静,睫羽细长,那双色泽瑰丽的眼眸就在薄薄的眼皮之下。
室内光线不如外头那般明亮,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男人的肤色比普通人白上许多,无暇肤质令人嫉妒。
自从那天和缘一一前一后踏进这里,半自主地走入这间和室,蓝染就没再出去过。
仿佛被人遗忘,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放任他自生自灭。
要是一般人,几天过去没死也会在饥饿折磨下不成人形,偏偏蓝染不需透过人类的食物填饱肚子,营养来源也不是谷物蔬菜这类东西。
蓝染的形象还是跟入住当天毫无差异,他像雕像般安静地待在和室,安分地让观察他反应的人不知该如何是好,门外有专人把守,一左一右,以防他有逃脱念头。
得知上头还特地派了两个人监视他,蓝染只觉得好笑,挑了挑眉,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不是很重要,可以当作不存在。
一天,三天,五天,七天……
无人搭理的天数累积,蓝染耐心地等待鬼杀队的人找上门来,他有把握,也十分清楚如今情势。
“已经确认过了,主公。”穿着武士服的男人对上级垂首,态度恭敬,“这几天遵照主公的命令,没有送任何食物过去,他不需要进食。”
尚未成年的主公紧抿嘴唇,眉头深锁,感到忧虑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设想,换成父亲面对这项难题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他的父亲也曾猜测蓝染的真实身份,与他们一直在对抗的鬼有关,推测这一点并不难,毕竟——蓝染根本没花心思掩饰。
越是深入探索,挖掘更多被光阴掩埋的史实,就会越发不敢置信。
……他们究竟是在跟什么人合作?心底不由得冒出疑问。
“我去见他一面。”
“主公!”武士紧张地喊道,声音骤然拔高,“千万不能这么做!太危险了!”
“您有什么想问的,可以让属下帮您转达!”
黑发少年停顿片刻,接受部下的提议,“你说的对,那就拜托你了。”
“我确实有一些事情,想向他确认。”
“是!”
男人带着主公的口信来到蓝染所在的和室外头,与缘侧坚守岗位的同伴说了几句话,接着拉开障子门走了进去。
听见纸糊拉门移动声,蓝染睁开眼睛,看着门口表情严厉的男人。
还未开始,便已注定结果的谈话。
承受来自男人的审视目光,无视如针般尖锐的视线,蓝染打量前来与他对话的男人,透过表情变化与过去对于这号人物的性格解析,预先模拟男人高机率会说出口的句子。
无趣。
蓝染心想。
和他说话还不如跟缘一聊天。
“你的目的是什么?与鬼杀队保持合作,是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目的?”蓝染嘴角上扬,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仰视的角度让蓝染眯起眼睛,神秘的瞳色迸发锐意。
“假如我们的谈话有延续必要,我认为你还是坐下来比较好。”
蓝染不在乎的表情未经修饰,他无所谓男人会不会听从他的建议,有求于人的又不是他。
僵持片刻,自知还没从蓝染这里取得有用的讯息,任性的后果就是没办法给主公一个交代,男人沉默半晌,不再坚持地坐在叠席上。
“回答你的问题。”蓝染微弯的眼眸仿佛在笑,眼底却没有分毫笑意,富有磁性的嗓音漫不经心。
“鬼杀队不存在值得我使计掠夺的东西。”
哪怕是存亡与否的严重议题,也无法勾起他的兴致。
让蓝染投入些许注意力留意的,是两名与他缘份不浅的鬼杀队剑士,但也只是在意而已,远远未及想要时刻关注的程度。
“想太多,不见得是好事。”
仿佛罹患了被害妄想症,误以为他人要加害自己。
蓝染宽容的谅解对方,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容易引人误会。
何止误会,根本是直击心灵的惊吓,初闻蓝染与无惨关系的人,脸上的表情错愕又慌张,仿佛把他看成青面獠牙的怪物,下一秒就会失控杀人似的。
男人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下,忍了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别转移话题。”
一声哼笑,仿佛在嘲笑男人不平静的心绪,蓝染语气平稳,“血缘不是能靠个人意志更改的联系,具备基本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点。”
“……你!”
谈话对象憋闷地吐出一个字,蓝染丝毫不介意男人的表情有多难看,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眼里流露追忆之情,捕捉到那微小闪烁的光,会不自觉萌发探寻的念头,安静聆听缘由,蓝染嗓音低沉,仿佛心底真的埋藏着遗憾感伤的情绪。
男人不想知道蓝染和据说是他儿子的鬼王有什么爱恨纠葛(并没有),他只想知道跟自己,跟组织有关的情报,供我方阵营在天秤上放下更多筹码,期盼未来的某一天能摘下胜利果实。
什么都好,你倒是说句人话啊!
被腹诽不讲人话的蓝染实力演出,透过男人纠结的表情解析心中想法。
“我以为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蓝染面露困惑,“我说了,协助你们纯粹是我的个人意愿,也不曾想从你们身上得到什么。”
他的表情,完美呈现“我都交代了你怎么还是不信”的意思,蓝染的态度不作伪,男人却觉得若真相如此,这世界该有多荒谬?
鬼杀人,人杀鬼,彼此之间犹如闭锁环,不断重复相同的事情,区别只在立场偶尔调换。
这是宛如定理般的轮回,未来也将一直延续,直到一方彻底消失。
蓝染非人的身份不再是刻意避开不谈的话题,也得到证据证实这点,但真正来到蓝染面前与他展开对话,男人才发现以往对蓝染的认知皆过于片面。
是刻意为之。
哪怕合作关系维持了这么多年,这个男人,始终与鬼杀队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他是旁观者,偶尔出手相助,似乎……也只是出于一个临时闪现的念头。
第一次谈话结束,男人什么有利的情报也没拿到,是他小瞧了挖掘讯息的难度,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蓝染的回答男人分毫不信,关上门来到和室外的缘侧短暂逗留,眉宇间的皱折比来时更深。
他得想些办法……在此之前,应当先把谈话内容转达给主公。
男人的脚步声远去,蓝染看着关上的纸糊拉门,移转视线,看向两道印在障子门上的守卫身影,瞳孔平静无波,不知在计划着什么。
他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说句实在话,鬼杀队也没有让蓝染深感为难的能耐,弄清楚主公的态度,蓝染知晓日后还会有许多次性质相似的交流,但是他,并不打算跟鬼杀队的孩子们玩太久。
从分别的那一刻起,有多少天没见面了?
蓝染在等待时机。
他有信心,也知道对方一定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