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今早上朝时,脸还是红的,听说是昨晚被君后打的!”
宫道上,两个并肩走的宫女正低声私语。
“栖梧宫这位日日都要给陛下添堵,也不是第一回了,偏偏陛下还惯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后宫改姓楚了。”
“可不就是姓楚了吗?婚后那一闹,宁太妃都不敢再出声了,文妃更是被他吓得神志不清,现在日日都往宫里请道士驱邪做法呢,啧啧,难怪民间说这位是妖后!”
“嘘!”
在路过栖梧宫宫门时,两人默契噤声,刚走到了拐角处,就听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两人齐齐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楚明姿火急火燎地进了栖梧宫。
瘦宫女嘀咕:“宫内不许疾走,这位仗着是君后的姐姐便不守规矩。”
胖宫女说:“我听说今日宫外闹了件大事,恐怕是要牵连到君后了。”
“轻煦!”
楚明姿疾步踏入正殿,楚韶正坐在桌前喝药,他循声抬头,见楚明姿一脸慌乱,头上的珠钗都歪斜了。
“怎么了这是?”
楚明姿忽然跪地,声带哭意:“宋皓被刑部的人带走了,前朝有数十位举子上书指认他秋闱舞弊,要君上废他功名,他如今已经被下狱了。”
“什么?”楚韶放下勺子,拧了拧眉,他昨晚被淮九顾气得上火,今早起来人就不太舒服,慕容过来开过药后,他又睡了一上午,以至于完全不知外头发生过什么。
这时司云也闪进了正殿内,见楚小姐跪在地上,便猜到楚明姿已经代他传了消息进来。
“宋皓是被文腾那一党的人举报了。”司云补充道:“今早上朝时,近乎一半的文官要求君上重罚科举舞弊。民间的文人被人有组织地煽动了,联名上书要求重新审查秋闱的前三甲。”
楚韶起身扶起楚明姿,看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接过香岫递来的手帕替她擦了擦眼角,“你可去见过宋皓了?”
其实楚韶的话外之意是,宋皓到底有没有科举舞弊的事实——他要楚明姿一句实话。
楚明姿坚定地摇头,“我愿以性命担保,宋皓绝对没有舞弊,当日他在随州时,爹爹就看过他的文章,曾夸他有八斗之才,他进大牢前,还抓着我的手说他是冤枉的,我信他。”
既有楚家父女作保,楚韶暂时愿意相信宋皓是清白的。
“你先别急,我去问问淮祯,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安抚下楚明姿,单手拿起桌上喝了一半的药,仰头饮尽后,便要去合阳殿,香岫忙拿了鹤氅追上去。
合阳殿离栖梧宫只有二十步距离,却是楚韶第一次主动来。
御书房外当差的侍卫见君后亲自过来,还抬头看了一眼天,怀疑今天的太阳怕不是打从西边出来的。
温砚也吓了一跳,忙迎了上去,他还以为昨夜那一吵后,帝后至少要再冷战一个月,没想到这回居然是君后先低头来服软。
“殿下怎么亲自来了?”以往楚韶要见淮祯,那都是淮祯亲自过去。
楚韶扫了一眼御书房敞开的殿门:“我听说科举出了舞弊案,你们陛下可有定论了?”
温砚了然,原是为了新科状元来的。
“舞弊一事还没有确切定论,陛下正与文太傅商议此事,要不奴才现在就进去禀报陛下一声?”
“不必,在外等等也无妨。”
御书房的殿门没关,里头的声音自然都飘进了楚韶的耳朵里。
只听文腾谏言说:“前十甲的书生联名举报宋皓进贡院前有偷买试题的嫌疑,当日的考官也留意到宋皓在考场行迹可疑!”
淮祯沉声反问:“宋皓进京前穷书生一个,哪来的银钱去买试题?”
“宋皓进京前曾在随州楚家待过一月有余,楚家家境殷实,又世代为官,宋皓与楚明姿更是早早暗通款曲,难保楚家不会为了招进他这个女婿,动用人脉和银钱,给宋皓的仕途铺路啊!为公平起见,还请陛下将随州楚家一干人等一并下狱!”
文腾步步紧逼:“就连君后,也要一并调查才是!”
淮祯的眼神变了变,此事明着是追查科举舞弊,实则还是冲着楚轻煦来的。
他以退为进:“如今只有联名上书,众口铄金却无真凭实据,宋皓有无舞弊事实还没有定论,太傅这么急着要拖楚家下水,不免让朕怀疑你有私心。”
“微臣一片丹心向中溱,绝不会做出一点戕害国体的事。”文腾表完忠心,又转了个话锋,“倒是楚君后有祸国之嫌。”
饶是看出淮祯已有愠怒,文腾依然紧咬不放,“楚韶到底是哪个地界的楚家人,陛下比老臣更清楚!这宋皓是岐州唯一一个参加秋闱的举人,可算是岐州独苗啊,看他平平无奇,也不曾在岐州混出名声来,怎么到了科举上就能一鸣惊人?陛下不觉得奇怪吗?”
“微臣还听说宋皓的卷子是楚君后亲自从废卷中选出来的,他这状元的名次也是君后亲口定调,君后若是存了私心,宋皓岂非德不配位?”
“自古状元都是朝廷着重提拔的重臣,君后是不是想借着宋皓这个假状元渗透尚书台,掌控朝纲呢?若是纵容此等行径,姑息养奸,日后我中溱的朝野岂不是要被一群南岐旧臣把持?!个中轻重,万望陛下三思!”
这番话实在诛心,自古帝王就没有不多疑的,此事看似与楚韶无关,但被文腾一番推论后,楚韶已然是被推进了风暴眼。
若是淮祯起疑,也无可厚非,因为宋皓这个人的身份确实极度敏感。
暂且不论他与随州楚家的种种渊源,光是楚轻煦亲手定调一个南岐旧人为状元这件事,就足够淮九顾犯一百次疑心病了。
楚韶对淮祯不抱有憧憬也没有期待,如果淮祯为了这件事把他弃了,于楚轻煦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殿内忽然想起一声闷响,把殿外众人都吓了一跳,楚韶猛然回神,就听淮九顾怒气腾腾地驳斥文腾:
“当日是朕亲口邀君后一同审卷,他看的那份卷子是糊了姓名的誊录卷,连字迹都是誊录官统一摘抄的!你倒是告诉朕,君后如何能未卜先知,从几万份考卷中挑出一份岐州考卷?若按太傅你的意思,君后一早就知道那份卷子的考生姓甚名谁,那贡院的保密工作是如何做的?朕看与其追究君后,不如先把贡院泄密的那群人查个底朝天!”?
“陛下息怒!”文腾跪地讨饶,“微臣失言了,陛下息怒!!”
“太傅文臣之首,舌灿莲花,还会失言吗?”淮祯冷笑道:“太傅心里在谋划什么,朕一清二楚,此事最后若查出和楚家没有丝毫关系,朕就治你欺君重罪,诛你文氏九族!滚出去!”
文腾不敢再多言,他退出御书房时,恰好撞上了门口的楚韶。
这还是一年前在岐州初识之后,第一次同楚轻煦打了个照面,文腾挺直了腰板,路过楚韶身边时,阴毒地刺了他一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陛下是堵不住悠悠之口的。”
楚韶冷冷瞥他一眼,文腾扬长而去。
踏进御书房时,地上那枚被摔断的砚台已经淌了一地墨水,形状颇为诡谲。
淮祯怒气未消,并未再传他人进殿,忽然有人挡住了他面前的光,便想发火,抬眼一看,那股火又转成了明亮的火种,将他身上蓄起的戾气却都屏退了。
“韶儿?你肯理我了?”
“......”楚韶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这。
他握拳抵在嘴边咳了两声才说:“看来事情很棘手?”
淮祯已经走到楚韶面前,握住了楚韶在外头等候时被风打凉的手捂了捂。
“你都知道了?放心,天塌了朕给你顶着,何况那群文宫掀不了中溱的天。”
楚韶抬眸定睛看着淮祯,他左脸脸颊还带着红,隐隐约约透着指痕。
淮祯的双眸闪着明亮的光,至少在对着楚韶时,脸上不曾浮过一丝阴霾。
他像是没了脾气,明明刚刚还戾气腾腾,现在对楚韶却和煦如春风。
都说帝王阴晴不定,淮祯的“晴”全部给了楚轻煦一人。
很难让人相信,昨日楚韶还跟他大打出手,把他踹出寝殿,这两人本该闹一场天大的矛盾。
“这件事...你就一点不怀疑我?”楚韶忍不住问,“或许真是我徇私宋皓,想安个状元来乱政呢?”
“小韶不会,朕相信你。”淮祯心道,就算你真地要乱政,我也认命。
楚韶眉心颤动,他越来越看不懂淮九顾了。
他的手心生凉,淮祯见一时半会捂不暖,便牵着楚韶的手钻进自己贴身的夹袄中。
楚韶的手心就贴在了淮九顾的腰窝上,淮祯身强体健,到了冬日里像个小暖炉一样暖烘烘,简直是小兔子冬眠的最佳暖窝。
楚韶顺势依偎在他怀里,没多久,身上也跟着暖了回来。
其实手心已经没那么凉了,但楚轻煦并没有主动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