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棠看着面前的长清宫,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个的衣裳,是风尘仆仆的,有些不敢见人,可已行至此处,他又隐隐有些耐不住了。
他是知道长乐躲进了长清宫避难的,在梓州时他一颗心就没放下过,却又不敢写信询问她的近况,后来才得知,她已经被皇后收作义女,皇上封她为长乐公主。
如今要见得人了,他不免情怯,不知自个现下这副模样是否妥当。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回去拾掇一番再来时,角门‘吱呀’一声开了,绪娘拦住了他。
“且慢。”
绪娘看着谢青棠,心绪有些复杂,不知该如何称呼才是。
称呼为谢内侍?可这对面前这位一心为国为民、有铮铮傲骨的人似乎又是种侮辱,可不称呼为谢内侍,旁的称呼又不合适了。
“进来吧。”
谢青棠朝外看了眼,巷外无人,这才踏步走了进去。
“姑姑似乎认识青……奴婢?”
听得谢青棠的自称,绪娘只觉心口像是有人拿根针扎了一下般。
她是见过幼时的谢青棠的,那般玉雪可爱的小人儿,聪慧不说,品性更是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那时候定北王妃带他进宫来玩儿,她还牵过他的手呢。
“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称呼。”
谢青棠心头微暖,嘴唇勾起了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多谢。”
谢青棠幼时是进过长清宫的,后来皇后闭宫,便再未涉足,现今细细看来,跟数年前记忆中的长清宫别无二致,宫内院子的景色依然恬淡雅致,许是因着没有了来来往往的人,连岁月的流逝似乎都显得慢了,他一颗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姑姑,不知皇后娘娘寻青棠所为何事?”
绪娘想着要见谢青棠的人是谁,也有些猜不透,只得斟酌着答道:“去了便知。”
当走到长清宫的偏殿时,谢青棠才觉出不对。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心头疑惑,就听绪娘道:“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谢青棠回身,朝绪娘行了一礼,绪娘也回了一礼,就往主殿去了。
谢青棠送走绪娘,回头看着面前的殿门,心内突然有了种预感,一颗心‘砰砰砰’跳得欢快。
他深吸口气,敲响了面前的殿门。
“请进。”
待听得殿内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只觉一股热流自心底涌向四肢百骸。
他轻轻推门进了偏殿,待见得背对着自个的人影时,一股不可言说的激动从胸中激荡开来,他费尽气力地克制着自个,迫使自个冷静下来。
沈长乐听得门口的门迟迟没有阖上,立时猜到谢青棠在想什么,忍不住轻轻一笑。
“你要旁人听到我是如何唤你的?”
谢青棠悄然握紧了拳,回身将门关上了。
“你呀,总也是想得太多。”
沈长乐抚着自个的肚子慢慢回身,坐在了殿内的凳子上,一双眼直直地看着又拿背对着自个的人。
“都这样了?你还想什么?觉着我是公主了?你想往后退?做梦!”
“长……长乐……”
谢青棠收回阖上木门的手后仍没有回头,头却缓缓垂了下去,身形显得有几分萧索。
沈长乐觉着不对,不由地想起了江世林,心口一疼,连忙起身一把拉住了谢青棠的手腕,熟料他回身直接将她拉入了怀中。
谢青棠很少这般主动,叫沈长乐僵立当场,少顷,才缓过神来,将人紧紧回抱住了,双手还轻抚着他的背。
“想哭就哭吧,青棠。”
她的脸颊轻轻蹭着谢青棠的肩头,鼻息扑打在他的颈窝,像是在同他说……
——我在!
只是随着沈长乐的靠拢,谢青棠却明显觉出不对。
他轻柔地挣开了她的怀抱,垂眸看去,就见她的腹部微微凸起。
沈长乐笑得温柔,轻轻拉过谢青棠的手,放在了她凸起的腹部上。
当他感受到手底下传来的温热,一只手不禁颤了颤,胆怯地就要收回,被沈长乐紧紧握住,不可抗拒地拉放到了自个的腹部上贴着。
“四个月了,有些显怀了,等再过些时日,肚子会更大,到时候夫君可不要嫌我丑啊。”
她用这样独特的方式安抚着谢青棠的情绪,告诉谢青棠,他不是一个人。
他有家。
有家的啊。
他再忍不住,一张脸埋在了沈长乐的颈窝里。
不多会儿,沈长乐就觉肩头湿了一片,他连哭都是无声无息地。
她既心疼,又忍不住松了小口气,一言不发地回抱着谢青棠,双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良久,谢青棠平复好了心绪,想着沈长乐现今的身子,忙将人拉来坐到了凳子上。
“叫你站了这般久,腿累不累?”
沈长乐摇了摇头。
“还好,肚子不是很大。”
“我在梓州的时候就在想,我是不是又被你给骗了。”
谢青棠看着沈长乐凸起的腹部,眼中满是温柔和无奈。
沈长乐却是撅起了一张小嘴。
“什么叫又?我也不常骗你啊,你不高兴吗?这可是惊喜。”
谢青棠有些犹豫地伸出了一只手,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沈长乐的腹部。
“高兴啊……怎么会不高兴呢?再没有这般高兴了。”
“不!以后会越来越高兴的。”
“猪猪训得是。”
“哼!你说不过我,就这样来取笑我。”
“没有,不会笑你,就是觉着好听。”
沈长乐握住了谢青棠的手,拉着人站了起来。
“来,我给你样东西。”
谢青棠乖顺地跟着沈长乐站了起来,跟她一道走到了她的床边,就见她从枕头的缝隙里掏出了封信。
他垂头看着面前这封信,是心如擂鼓。
“这是老师留给你的。”
他听得这话,脑中空白一片,木愣愣地伸出了双手接过了这封信,可将要拆封的时候,一双手却颤个不停,一时半刻没能将其打开。
沈长乐见了,带着他的手,将这封信翼翼小心地拆开了。
没成想里面不是信纸,而是一张绢帛,一张由鲜血造就的血书!
谢青棠一双眼霎时红了个透彻,无助地看了眼沈长乐,又看了眼手中血书。
这一眼叫沈长乐看得心惊,这可是谢青棠啊,向来无谓从容的谢青棠,此时却像个孩子般无助。
她拉着他的手,一道坐到了床上。
“没事的,看看老师写的什么,我陪着你,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谢青棠用力地点了点头,将面前这封血书缓缓展开,入眼的一行字便是“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只八个字,却叫谢青棠禁不住又湿润了眼眶,偏生因着这八个字,又想扯出抹笑来,竟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紧握着他的手,万分不忍道:“青棠,不想笑便不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