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约莫一个时辰前,在崔家的马车驶入东阳大街时,刚好迎面遇上风满楼货驿马车,其伙计也很快地有所意识。
他们先是利用布满城内的谍网,将消息迅速传达至风满楼,二是继续跟踪其行迹,看看这崔家到底要去哪里。
消息在城内不断地传递着,从贩夫走卒到茶馆的茶客,再借用箭筒、信鸽以及遍布在洛京城的各处的联络点,消息便很快传到了风满楼掌柜,袁四娘子的手中。
“云值先生……”
风满楼内,袁倩捏着手中的信纸,柳眉微动,转手就将此信交给坐在她对面的云值手中。
“谍网的探子很肯定,在崔家马车上看见了崔二娘。”
云值将一只手平放在身前的琴弦上,眼睛却始终盯着信纸的内容,许久不发一言。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将信放回桌案,言语轻淡,“崔三娘从凉州回来之后,便被崔玉下了禁足令,不用大惊小怪的。我想,崔玉不会不明白如今的局势,他定然不会纵容崔三娘,兴许这一次就是崔二娘本人呢?”
“可是,楼主说过,一定要警惕崔三娘,她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袁倩是微微前倾,急忙回应。
他知道在洛京行事,时时刻刻要谨小慎微,便叹息了一声,“也好!那就通知沁雨阁,派人跟着吧。”
言闭,袁倩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不过多时,谍网消息再次发出,正好身处在沁雨阁的曲芷芸和影灵,急忙带着一众天下盟盟众,骑马朝着崔家马车的方向而去。
因阳文胥自请卸下左沁堂副堂主之位,暂时不再过问堂中之事,而是有影灵暂且担任副堂主职责,门派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到了影灵的肩上。
自打她接手以来,于盟中调查有没有寒王府安排进来的探子,并且暗中探寻洛京城士族,有多少是与寒王有过接触。
依当下天下盟在洛京的探查结果,唯有门下省令、侍中崔玉最为可疑。
崔家这个即将兴旺起来的河北大族,凭借着与寒王的联姻而将要走上朝堂的中心,因崔家长女的暴毙,暂时搁置,但私下里仍是交往过甚。
同样,在陆昭漪在洛京赋闲的几个月间,也曾时不时派人过去试探几番,也因陆家与崔家这层表亲关系,崔玉始终没把事给点破。
这次,严夫人携女眷出现,实际上还是得看崔玉究竟是如何抉择的。
……
当严夫人领着崔家二娘进入太尉府内宅的时候,陆昭漪也不禁看了一眼崔青蕾,见她依旧是温柔恬静的模样,心中不禁陷入沉思。
“见过殷夫人。”
严夫人与崔二娘先后见过了礼,相互寒暄之间,首座的殷夫人略微颔首,眼神似笑非笑的打量起了崔青蕾,好似她十分喜欢。
“不曾想,崔小娘子这般水灵,多大了?可有婚配?”
崔青蕾面颊泛红,娇羞地低垂下头颅,含羞道:“回殷夫人,小女已年近双十,尚无婚配。”
“原来如此。”殷夫人眸中的那束光瞬间就暗了下来,随即,出于礼节的笑着点了点头,“不知崔二娘可有中意的对象?若有合适的人选,可以告诉本夫人,本夫人定然帮你做主!”
忽然间,严夫人踏了几步,挡在殷夫人跟前,低眉顺眼,言语极为轻柔,“让殷夫人见笑了,原本二娘三娘都有婚配的,不知是不是我那大女儿命苦,命运不公,成亲前几日突然病故,全家上下悲痛欲绝。故而我与家主商议,还是将两个女儿留在膝下多陪伴几年,再寻个亲事。”
听完她的话,殷夫人不禁皱紧眉梢,似乎在犹豫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连连叹息,“既是如此,本夫人便不再过问,严夫人多多节哀啊!”
“有劳烦殷夫人多费心了。”严夫人那般柔弱之态,令在场之人无不触动。
而苏绣娘听此,同样极为悲愤,差点泪如雨下。
这时,她身边的陆昭漪及时拍了拍她,手中沾了沾水,在桌案上写下四个字,让她顿时从方才那般情绪中走出来。
“你真信了?”
“怎么能不信?崔家娘子也与你是表亲吧?”苏绣娘同样在桌上写字回应。
“不过是托词而已!寒王亲家这层关系,会因为没了一个女儿,就会放弃的?”
苏绣娘并非那般糊涂人,身为夏氏新妇四五年间,能多次挽救丈夫夏冉的性命,那会是被轻易的蒙骗过去?
随后,她细细想了过后,抬起头,与陆昭漪眼神互视,此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崔家打的算盘,既然大女儿没嫁成,那边要继续再找个女儿嫁过去。
这也是时至今日,崔家两个女儿,亲事搁置的原因。
与宗室结亲,这一步一旦跨过去,那今后崔家与其他世家便会有了本质上的区别,便是从士族转变为宗室外戚,犹如鲤鱼跃龙门一般,彻底与普通士族分道扬镳。
这一点,也不全怪崔玉。试问,面对那般近在咫尺、戳手可得的好处,谁能不动心?
可惜,这件事情,在她陆昭漪眼中看来,却并非是崔家的好处。而在将来,万一皇帝对夏笙起了猜忌之心,与寒王绑在一条船上的崔家,必会成为夏裴屠刀之下,最先消亡的替死鬼。
此番道理,崔玉不可能不清楚。
但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前程,为了崔家的荣耀和富贵,崔玉宁愿舍弃他的女儿。这便是他所能想到让家族兴盛的唯一的一条路。
陆昭漪冷眼旁观这一切,还没等严夫人与崔二娘入坐,在苏绣娘目瞪口呆之下,缓缓起身走了过去。
“严夫人,多年不见,您还像当年那般风采动人,气度雍华啊。”陆昭漪冲着她们低头施了一礼。
听了她的话,严夫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着实反应慢了好几拍,才从惊诧变为柔善,“呀,确是好些年不见了,七娘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是啊,时间飞快,转眼就是六年。严夫人,清河一别,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您,还有青蕾……”
此时堂内,众女眷似乎是在看戏般的瞧着她们,而祝夫人更是冷嗤了声。
“在这儿演给谁看呢?清河郡崔氏,不是你当初在朝堂上力荐,以着重扶持的河北大族?怎么可能没见过面?谁信呐!”
陆昭漪耸了耸肩,这话说的确是没错,而且还是她自踏入仕途的刚开始,作为车骑从事中郎之时,当着许多大臣的面,向夏裴提起的。
这也是近三个月,崔玉始终考虑要不要继续与寒王结姻,根本的原因所在。
毕竟,整个崔家都还感激着陆昭漪。
短暂的沉默之后,殷夫人急忙接过话茬,陪笑道:“内眷不谈政事,向来是京中默认的一条规矩……祝夫人,还请喝茶……”
见状,陆昭漪也识趣的返回座位,方才她离那么近的去问候,一是出于晚辈的礼数,二来则为了近距离验明这位崔二娘的身份。
虽说崔青蕾与崔青霜,长相近乎一模一样,但仍有细微的差别,是旁人所不知的。
崔青霜自幼体弱,经名医指点,被送去习武,除了她右手虎口的老茧,还曾收过外伤,是陆昭漪拜托了自己的师父为其医治,故而在右手手腕处,有神医留下的术刀的刀疤。
而眼前的崔二娘,两者皆没有,这才让她放下心来。
不过,她还是想再试探一番。
席间,饭后三巡,众人提议各家的娘子显露一些才艺,也好往后在为她们说媒时,能有什么好的说辞。
有了婚配的除外。
陆昭漪自然也被排除在外,与苏绣娘、赵夫人一起倚靠着房柱,冷静地欣赏着。
最终轮到崔青蕾,抚琴弹奏了一曲云雾缭绕之天高海阔,才让陆昭漪彻底确信了,在她眼前的,就是那位熟通音律的崔青蕾,而并不是几个月前,在关中相遇的崔青霜。
不过,她听着曲子,思绪忽然抽出,心中忽然想到了年少时的一件事。
六七年前在清河郡,她与崔青蕾、陆昭婉一起,曾共同编制过一首曲子,因她们三人比较通晓音律,反倒是崔青霜不懂,被她们三人排除在外。
而那首曲子,直到如今,也只有她们三个知道。
她恍惚觉得今日一直遗漏了一个人,这才意识到,廷尉府的新妇,陆家二娘陆昭婉,一直没出现过。
若她在,依照她过往的脾气,今日必定会更加热闹,可陆昭漪却始终等不到。
明明,太尉府与廷尉府,仅仅隔着一条街,苏家太公还偶尔来太尉府,与第五琅琊下棋闲聊。
“陆妹子找什么呢?”赵夫人奇怪地询问。
“不是说,今日洛京所有女眷都会来吗?怎么不见廷尉府的?”
“你说的是,尹川苏家的陆夫人啊?”苏绣娘说道,“不巧啊,苏家与徐家,这两家的陆夫人都怀了身孕。我还听说,身在幽州右北平郡,赵临将军的夫人陆六娘,也都怀上了。”
陆昭漪心思微动,疑惑地问,“我六姐,不是在代郡吗?怎么跑到右北平郡了?”
苏绣娘表示,她也不清楚。
而赵夫人好似想起了什么,差点失声叫出来。
“哦,我听我夫君提起过,东宁与胡宛的联军大败溃逃,一路往西,左思将军带兵五万,向西追捕。兴许代郡已经不安全了吧?而东边无强敌。这才,赵将军才将夫人带到右北平郡?”
听此,陆昭漪事先不曾在意,但仔细一想,觉察出事情不同寻常。
东宁与胡宛,莫不是要与鲜卑各部联合吧?
想及此,她内心顿时有一丝不安,慌张之下,招呼也不打,动身就要离开。
“表姐!青蕾这才刚来不久,你就要走?”崔青蕾忽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
诸位女眷也看见了,纷纷看向她。
“抱歉,有些事情,必须尽快赶回去处理。见谅!”陆昭漪匆匆说完,便绕过崔青蕾,疾步离去。
不巧,崔青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并冲着她,以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
“有些事,青蕾也想与表姐说清楚,也是替我阿父说的!”
她的目光坚定,让陆昭漪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