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子说到达人迹罕至的相约地点时,便看到瑶铃女披头散发的穿着一身白色内衫,翘着一只只穿了白袜的脚,连一点身为一方主人的架子都没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使劲向他打着招呼。
苏子说勒马,扭脸默默想道:好快啊。
他还以为瑶铃女的金蝉脱壳是要怎么脱壳,看着她转入屏风后直接就跃窗离开时,还一度有些怕她伪装太过而使自己认不出来,此刻这么一见,原来是真的那么简单粗暴的脱壳。
于是瑶铃女就这么一路衣衫不整狂乱不羁的跑过来了吗?
一阵清风吹过,将瑶铃女的头发吹的更加散乱,更有些贴到他的脸上遮挡了视线,瑶铃女忙用手把它们拢起草草的将手指插进发间梳理几下,便搭在一侧肩前。
然后一只手在风中压着头发,另一只手伸出继续向他摆着手。
瑶铃女和姚鼓果不愧是姐弟。苏子说手中拽着缰绳远远的看着瑶铃女,瑶铃女柳眉清目弯起,琼鼻菱口连成笑弧,粉腮艳霞令人惊艳,直起腰身侧拢乌云,阳光透过头顶绿隙丝丝缕缕在玲珑谷主人身上点满亮色,一身纯白的内衫更显其鲜入人世的率真清澈。
扬起的手腕灵活,指骨细长,窄袖滑到肘上,白皙消瘦却又一种暗含力道的健美。
两个人外貌虽并不相同,但那种通身的诡狡与纯净结合的气质却像了三分。
苏子说突然有些轻松的想到。
还好,瑶铃女能有那三分与姚鼓相同的诡狡,就已经足够使自己不受玷污了。
瑶铃女主人虽身为一方主人,虽年纪大点,虽身手好点,但她从未融入过外世的浊气里,说不定心内所有的阴影冷血加起来还不如珠儿残酷。
苏子说一人一马像是定在了原地,看着远处的瑶铃女,眼神竟有些发呆。
苍白的脸上没有痴迷,没有好恶,只有像浓雾一样永远散不去的苍白颜色。
瑶铃女看他总是不过来,便放下手臂疑惑的与他对视。
苏子说被他一看,似乎突然回魂一般垂下眼睑,手中提了一下缰绳将马头转正,脚跟轻轻挤一下马肚,马蹄便“哒哒哒哒”的缓慢朝着瑶铃女的方向而去。
瑶铃女依旧坐在石上,微笑着看他靠近。
苏子说在石旁下马,眼神在他肩上拢起的头发处晃了一下,踟蹰地弯腰提起自己裳摆,突然撕下一条来递给他。
瑶铃女疑惑的接过。
“阁下……咳。”苏子说在他接过后便又灵敏的后退几步,用手掩着口鼻,目光绕着瑶铃女飘来飘去却就是不看他。
“扎起来吧。”
瑶铃女也正在为头发烦恼,闻言便感激的道谢:“那就多谢苏掌事了。”
苏子说欲言又止。
瑶铃女看到他的表情便又道:“苏掌事有话但说无妨。”
苏子说有些不自在的说道:“阁下这一身……形象不是很好。被人看到了……被人看到了……”他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影响也不是很好。”
瑶铃女看他这么局促,一边将头发扎起成束,一边不由得暗暗腹诽,也不知他先前把自己药软然后用腰带捆手的贼胆现在又去了哪里。
苏子说温温弱弱的扭脸说道:“某还恐阁下找不到这里,本欲先到达这里等着阁下,可还是让阁下久等了。”
瑶铃女笑道:“不就是窗后一直向东走,看到第一棵杨树便在它根旁的大石上等着吗?我可比你近多了。”
“那还请阁下再稍等片刻,某去为阁下找一套衣裙来。”
“不要裙子。”瑶铃女突然嘱咐道:“我要穿男装,这样方便。”
苏子说再次跨上马背急急答应道:“就依阁下之言。”
瑶铃女看着他匆匆离开,便得意的仰着唇角无声的笑了一会,将双臂压在枕后慢慢的抻着腰躺在了石头上。
哎呀,悦兄可真是一个大好人啊。
不过就是时间有点久。
瑶铃女三等二等等不回人,又无事可做,便索性阖眼养神。
没一会儿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将石头和瑶铃女团团围住开始轻声窃语。
“看,我就觉得后面上辇的瑶铃女不对劲,果不出我所料。”
“她是睡着了吧。”
“这都快三十了,若正常嫁人娃都该生出一群,可看这脸蛋可真不像老姑娘啊。”
“哪里是老姑娘,你忘了那个书生了?”
“这是私奔吗,一个女人都不顾清白形象,脱衣私奔?”
“恨嫁吧。”
瑶铃女:“……”
如果说他现在睁眼的话,会不会把这些人吓跑?
“喂,你要做什么?!”
“你!……”
“嘘!小声!都闭嘴。”
瑶铃女不明其意,本欲玩心大起想看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却猝不及防嗅到一股甜香粉气。
瑶铃女不知道他们这又是在撒什么,虽在闻到后立马屏了呼吸,心里虽有些不安但仍未感觉到身体有任何不适。
不仅没什么不适,还挺好闻的。
“谢家门徒弟子待遇丰厚,我等却总不得入门之法,若是能把他宿敌瑶铃女杀掉,岂不是大功一件?”
“那你撒它做什么啊,还不如临头一剑来的干脆利落。”
“你别忘了,我们父兄是被何人所辱杀,可如今谢家只肯对长老家族之外的我们有所金银抚恤,谈起入门之事却一向推脱,如今我们若能将此仇报回,那些长老也必得对我们礼让三分。”
“迷蝶但凡吸入,便会丧失神志,让堂堂一方玲珑谷主人像一条母狗一样摆尾乞怜,即使被杀死,表情也是欢欣满足不显痛苦,若是尸体被外人看到,那必然会在江湖各地被人各种羞辱,即便是谢家仍旧不肯收下我等,我等能让瑶铃女主人死后也不得安宁,那也为亡魂还下一报了。”
然而这些瑶铃女已经听不甚清了。
他缓缓睁开双眼,清目含水,迷离无措。
右手却还能下意识握了一下,但此时掌中空无一物,凌云片雪连同裙靴碎铃早已交给替身作假证明去了。
他摇摇晃晃的坐起了身,眼前脑中搅成一团自己不认得的怪圈光晕,身体差点又倒在石上。手肘撞在坚硬的石面,疼得耳中一阵嗡鸣。
“咦?好像有点不一样?”有个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她都没感觉的吗?”
“真可惜,或许是个石女。”那个恶劣的声音调笑道,“那兄弟们就没有玩下去的必要了。”
寒光凛然,瑶铃女似有所觉,一下从石上滚了下去,那凶器锋利,也只是划伤了他的上臂而已。
可看他狼狈的滚落石下,远比杀了他来的爽快。
瑶铃女却怔怔的捂住伤口,脑中还在着那一片寒光中回不过神来。
凉的。
这时冰凉的铁器再次伸来,危险又调戏着将瑶铃女的下巴挑起,瑶铃女感到凉意,不禁伸手握上剑身,从手心向腕间垂落鲜红血液,颊上也开始因逐渐兴奋而变得更加红艳。
他要夺过来。
与此同时,苏子说还在一家成衣店里挑选着衣裳。
掌柜跟在他身后问道:“客官都挑好久了,你那位朋友到底是穿多大号位的衣裳啊,你告诉我,我可以帮帮你啊。”
苏子说:“……”
他,他也不知道啊!每次总是匆匆扫一眼,谁会想起来要记这些啊!
掌柜都跟着他干着急,正要再问时,苏子说终于含糊的边比划边形容道:“她瘦,腰细,还高。”
掌柜翻出一件衣服展开:“这样的?”
“差不多吧。”苏子说其实一点印象都没有,“她还喜欢穿高领窄袖的曲(裙)……外袍。”
“有有有。”掌柜连声找出一件符合的,又问道:“那,他裤子穿多长的?”
苏子说再次窘迫的失了音。
天呐,他到底给自己找了个什么要命的差事啊!
“那,掌柜的找一条和某一样长的裤子吧。”苏子说说着想道:大不了长了就截,宽了就束紧腰带。
“好嘞。那么客官,鞋袜要买多大的?”
苏子说:“……”
这掌柜的话好多,想把他拍晕。
那群人肆意嘲讽着瑶铃女,虽然并未达到理想的效果,但看着一方主人在泥里无比卑微的趴着,却也爽快许多。
这时又有人兴致阑珊的提议道:“毕竟是一方主人,出门在外怎会如此大意,这是不是因为闻到不对而立马屏息导致吸入的药量不够,才反应的如此冷淡?”
“再加一口吧。”
“直接喂嘴里。”
瑶铃女被一只手掐着腮再次被迫抬起,口舌间便又被撒入许多粉末,他使劲往回缩着呛咳着,咳的泪眼模糊,接着又被灌入一口水。
在彻底变得无法自控之前的那瞬,瑶铃女脑中残余的警惕心还令他迷迷茫茫无所目的的想道
——一定要把他们手上的东西,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