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鸟被烤得熟透了,但对于眼前这只徒有肉味的鸟来说,阁楼主觉得自己还不如去哪里摘点果子吃。
铜疙瘩挠着头又急又忧虑道:“这都快被烤老了,你怎么还在烤?”
阁楼主不情不愿的把叉着鸟的棍子举起来,看着实在无处下口,就把它整个的递给孩子吃。
铜疙瘩先是兴奋地接了过来,然后心驰神往地闻了一下,正要下口咬时,突然意识到身边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人。
“来者是客,你先吃吧。”
阁楼主推脱道:“你吃,我不饿。”
铜疙瘩闻言,淡眉倏地一扬,以一副高高在上口气道:“老子千辛万苦才逮住它用来招待客人,可你却嫌弃不肯接受它吗?你要知道,它可是老子这次出去抓到的最胖的鸟了!”
阁楼主绝不会说没有盐味之类的挑剔话的,所以他再次婆婆妈妈道:“你这么瘦,应该多吃点才能长个子,况且它是你千辛万苦抓到的,所以你应该最先享用它才是道理。”
铜疙瘩也同意道:“的确是这个道理。”
于是他仅仅掰下一只腿来,接着把剩下的都递给阁楼主。
“你别不好意思,老子其实早就吃过了,现在只是有点嘴馋而已,给舌头尝一下就够了,这些,都是招待你的。”
看男人依旧要推辞,铜疙瘩十分敏锐道:“你这人讲究,难道是因为味道淡不肯下口吗?”说着,在晃动不稳的火光下,铜疙瘩笑的意味也晦暗不明起来,他轻声细语道,“地主之谊亏主不亏客,既然如此,我用眼泪给你撒点盐分如何?”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吃起来就更别扭了,阁楼主从散发着强烈拒绝气场的纱幕里伸出手,接过食物。
阁楼主从半个巴掌大的瘦鸟身上撕下一块尝了一口,果真是除了肉味之外一点味道都没有。
铜疙瘩似乎真的如他所说,垂涎之举只是因为嘴馋而已,一根在阁楼主眼里一点也不觉得胖反而还认为很纤细短小的鸟腿,却在铜疙瘩嘴里吃的小口又仔细,指甲大小的肉块,嚼的时间却格外的长。
阁楼主不认为一个正长身体的男孩吃的这么细致是因为不饿,或许他是因为缺少粮食而对食物格外的爱惜。所以他说道:“你尽管吃吧,我虽然是客人,但也是一个大人,逮个鸟而已易如反掌,如果你吃不饱,我送你一筐鸡都行。”
铜疙瘩又“啐”了一下:“瞎说什么,这里要是有鸡,还轮得到你去抓。”
铜疙瘩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要跟老子这么客气,肉吃多了,胃也会腻的。”
阁楼主道:“这鸟瘦的根本就没几两肉,你两三口几乎都能把它吞个干净。”
“不是说它。”铜疙瘩幽幽道,“是老子吃的肉太多了。”
“什么意思?”阁楼主不明就里。
铜疙瘩没有回答,反而突然问道:“你想听大将军的故事吗?”
“大将军”三个字用孩子稚嫩的声音叫出口,尤其要加个“大”字,这个字无关乎官职,代表的只是一种质量,那想必是所有调皮捣蛋的男孩心目中无限憧憬遐想的大英雄。
果然,孩子的神情变得颇有些敬畏道:“大将军,都应该是个英雄的吧。”
当然现实中很怂的挂名将军也不是没有的,阁楼主没有打击他,说道:“既然是大将军,那必然要担得起那个大字。”
铜疙瘩说道:“他们领兵助阵,保家卫国,上对得起苍天君王,下对得起黎民百姓,甚至不求功名利禄,活这一世只为这忠君爱国之信念鞠躬尽瘁,俯仰之间无愧于心,虽死犹荣。八壹中文網
这个大将军,他的心也是一样的。
十年前,他由内堂文职被降职远派,去驻守边疆,或许是因为他的忠心对那些人并不足以重要,所以才会把他推得那么远,可他并不那么想,他认为朝堂安逸闲散,远去边疆守城池退胡马定国□□,那也是对他最好的信任和任用。因为路途遥远,所以他让家人原地安守,只带了一个妾用以陪同侍候,此次任职,一去就是十年。
在这期间,无论是里面的朝势还是外面的人员调动,都发生过许多事情,而他像是被遗忘了一样,日复一日在驻地坚守,内堂太远,时间太长,他的君王知道什么美酒醉人,知道什么佳肴可口,知道什么女人温柔,可能早就忘了那个喋喋不休顽固愚忠的臣子,十年之间这世上能多出成百上千个人,只是遗忘一个人而已,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将军也是这么想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更何况他身负重任,虽没有守住君主,但他守的还有一城的百姓。
而自从内堂骚乱时起,内部官员调动频繁,不分好坏忠奸,也不知其势从何人,外也有胡人趁热打铁,本来只是时而偷袭侵犯边沿城镇,却也因内堂不稳而变得格外频繁。初时尚有内派而来的援将和补给,可以抵抗那无休无止的骚扰,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援兵迟迟不来,小城终遭围困,四门锁紧,消息断绝,俨然变成了一座孤岛。
城门打开无异于拱手割地,铁骑如若闯来无异于把守护的百姓推入火坑,除此之外也更对不住他向来坚守的原则信仰,君主和百姓。于是将军他带领士兵把妙计使尽负隅顽抗,敌我之争胶着不断相持不下,一直守到城中粮草断绝,遥遥在望的援军和补给依旧还在天边未至。
他的君主,好像真的把他遗忘了。
可是他却说,不是,他的君主只是被蒙蔽了——或者往更糟糕之处想,那个尊贵之人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是如此的情形,即便如此,他都不该弃城逃窜,以给敌人涌入国土内部的缺口。
直到后来,与其面对城中士兵舍生忘死之下破坏力疯狂俱增的背水一战,入侵者守在城外设宴歌舞,根本就不必多做些什么,偶尔突袭几次刺激他们的神经,守株待兔等着城内一众饥民受降就够了。
城内真如他们所愿,莫说是粮草树根,快饿疯了的他们捉鼠捕鸟,军马也杀来吃,等到陆续有士兵饿死城中,这满城只剩下了奄奄一息的活人的时候,将军他当断即断,说,还有粮食的。
于是,他把他的妾,端了上来。
强令士兵们吃下。
将军率先垂范,其家属奴仆也做了案上食,接着是副将效仿,而后张贴告示,城中妇孺老弱都将献身于此,即使最后城中尚存一人,那也誓要死守到底。
铜疙瘩讲到这里,他情绪低落又可惜地叹了一口长气。
阁楼主问道:“你说的故事,是不是前几日还发生在这座城内?”
铜疙瘩承认道:“是啊,这些事发生前,城内的街道并不是如今这般萧条冷清的景象,几万人口短短几月锐减至虚虚几百,其中煎熬种种,不可谓不惨烈。”
阁楼主神奇的把话题又转了回来,说道:“这就是你所说吃肉吃多的原因吗?”
铜疙瘩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是,在白天你看到的那群半大的孩子,正处于最尴尬的时段,如今这城里除了他们之外,比他们小的都已经进了肚子,比他们大的几乎都去参军,当然也多有战死,城里余下的人里,剩下的全是壮年男子和过十岁往上的男童,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多余的人,情势既如此紧张,哪里轮得上我们这些次等儿童吃肉,城门紧锁之时,老子可都是吃草的。”
这种情形与阁楼主当初猜测大相径庭,竟不知这其中过程居然这般惨烈,于是他又问道:“那么后来援军来了吗。”
“来了。”铜疙瘩轻声说道,“城破之时,蛮人闯入之际,援军姗姗来迟。这座城池没有被占据一星半点,独独里面的人死伤无数所剩得寥寥无几。”
阁楼主不由敬服道:“将军忠烈无双,不知他如今所在何处?”
铜疙瘩摇了摇头道:“死了。”
阁楼主可惜道:“那可真是遗憾。”
铜疙瘩垂下头,语气幽怨道:“他一死,援军和粮草就来了。”
阁楼主一怔,不由安抚道:“世事难料,这还真是阴差阳错。”
“不。”铜疙瘩气愤道,“这是他们故意的!”
“过于具体的情形我尚不清楚,但是这种事情发生真的令人万分气愤,就好像有人单等着他死去一样,之后安尸的棺木也似是已提前为他备好,从头到尾都是被人安排的痕迹,越是想来越是蹊跷,援军领兵走的时候,说是会将此处景象汇报上去然后赈济饥民。”
“可……”铜疙瘩捂了脸闷声怨道,“他们的路太远了,走的太慢,时间太长,这里恐怕等不下去。”
“这里的人都为那个君王效忠,所付出过自己最沉痛的代价,他不该忘了这里,更不该让人如此敷衍,将军可是,所剩不多对他最为忠诚的臣子了啊——”
一直沉浸在这种事情里会让人陷入绝望,可铜疙瘩只是个孩子而已。
阁楼主便安抚道:“事情或许还没有那么糟,你如今心思不该如此深沉,他既然被运送回朝,其忠君之苦,功劳如此显赫定为内堂人所敬仰,所以他虽死犹荣,子孙后代也可因此功而倍受君主庇护和眷顾,更何况这里蛮人已退,情势已经稳定下来,原本补给军队的大量粮草想必也会分发饥民,所以还是可以撑到内堂下一次拨粮赈济的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