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室的门被打开之后,苏子说一言不发地往外走,而外面的人也随之鱼贯往里入。
申翁站在外面,仅往室内瞄了一眼就对这场面丧失了兴趣,带着药玉阁楼的下属们,围在苏子说的身旁默默离开。
而瑶铃女在与苏子说擦肩而过之时,见对方的视线巧妙的绕过自己,这无视他的态度很是冷淡。
但瑶铃女根本不在意这个,站在谢家的人身后,大致看了一眼那个小贼的死状,一时之间在场的各位都由惊呼诧异转变为沉默无言。
存活的小贼窝在角落里,看众人都被死者吸引,鼓足了勇气手脚并用地往外逃跑,生怕自己被人发现再被扣回去一样,但众人在鸦雀无声的室内如何会忽视掉那边的动静,都只在他背后冷眼看着他逃离的背影,没有去追。
瑶铃女和谢老城主看到这种情形,已知苏子说动用了迷蝶,放人下诱。
郑先生也知道。
他背对着众人在尸体前装模作样地检查一番,然后叹气道:“颈骨断了,没气了,埋了吧。”
这不重要。郑先生下完自己的判断后,趁着众人忙活的忙活,思忖的思忖,缓缓便将自己藏入角落的阴影里。
苏子说本知他不会被一盒死物诱入陷阱,那么为何还要做这等无用功呢?他到底想要将谁引过来?
但一想到苏子说将自己锁在暗室中只为了用迷蝶杀人,那手法虽生疏,心里也惴惴自责,但流程却格外驾轻就熟的画面。郑先生只后悔在苏子说离去时没能好好欣赏他为躲避目光而垂下去的沮丧面孔。
可在愉悦之余又蹙眉想到,张文生被药玉阁楼扣押了那么久,苏子说如今既然可以毫无芥蒂的对盗药小贼使用迷蝶,保不齐他也会在张文生身上下什么文章。
郑先生以困倦为托辞,与谢老城主相别,匆匆往谢家宅院那边赶去。
而瑶铃女也暂辞了谢老城主,离开之时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何正嘉,疑惑道:“苏掌事没有把你带走吗?”
得了吧!
何正嘉不动声色地腹诽着——
你的好苏掌事在杀贼敬我呢!
既然不愿让我说,又何必总让我看到啊!
何正嘉挠了挠头,无辜道:“你既然出来了,他们就没有继续扣下我的理由了。”
瑶铃女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而已,并没有在此事上深究,转而问道:“他的身体怎么回事?多大的一场风寒居然能让他这么……这么虚弱?”
何正嘉无奈道:“我不知道,毕竟我也只是一个被关小黑屋的人质而已。”
“那……”瑶铃女好似还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叹气道,“算了。”
何正嘉问道:“你们等待的就是这两个小贼吗?”
瑶铃女颦眉思忖着苏子说的意图,摇头道:“歪打正着。”
何正嘉跟在瑶铃女后面走出暗室,又耐不住气氛的沉寂,又不禁问道:“我们去哪里?”
瑶铃女没有回答且反问他道:“席寒山呢?你来了,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何正嘉茫然道:“我没有看到他,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接着又回想起什么,若有所思道,“难不成被苏掌事带到别处去了?”
瑶铃女又问道:“你在谢家住那么久,也看到过阿姜吗?”
“没有。”何正嘉沮丧道,“我一直都在蹲小黑屋。”
“走吧。”瑶铃女的声音沉甸甸的,“和我回客栈吧。”
夜月沉入云中一半,黑暗和冷光阴明交错,青城的戒严哨还未解除,两个人穿梭在瑟瑟的冷风之内,边走边四处张望。
何正嘉跟着他转了几圈后忍不住问道:“等等,这里四顾无人,你到底在找什么?你又住在哪里?”
突兀的声音在安静的街道内横冲直撞,“嘘——”瑶铃女在唇前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他噤声,然后又悄声细语道,“要抓的人不上钩,上钩的人,现在凶多吉少。”
“为什么?”何正嘉也放低了声音,“放了饵不等有所收获就要再摘掉吗?”
“人早已经跑掉了,而谢家的戒严哨久久不解除,这就说明,他没有出城门——后门的城门守卫是松懈的,因为那些门徒在换班之时,被他们用蒙汗药‘放倒’,而我们一路都在朝着他们既定的方向内寻找,此刻那边门徒换班的时间即将到来,他们却杳无踪影。”
“你还记得上次,姚鼓托人转交东西送往玲珑谷那时吗?”瑶铃女颦着眉,边往前走边盯着四周窄巷缝道,寻找蛛丝马迹,“而此次青城巡卫并未围追堵截,后门也保持松懈状态,本就是想放人一条生路,即便他横冲直撞出去,也不会有人去抓他,充其量……只是派人不动声色的去跟踪罢了,但我想,有人不愿意暴露行迹,所以不会让他走出城门,所以解除哨才拖到这么晚还未响起。”
“苏掌事刚入暗室时就说,方法用错了,上钩的人不会是谢老城主想见到的人。”瑶铃女叹气道,“所以这个诱饵是苏掌事另放出来的,青城不会帮太多,即便是在高处俯瞰青城,追踪小贼的逃跑路线,也应是药玉阁楼里的人在做。”
“那我们追他们做什么啊?”何正嘉莫名其妙道,“那个谁,他是我们想见的人吗?”
瑶铃女干脆道:“不是。”
何正嘉:“……那你……”
“心血来潮没事找事。”
何正嘉:“……”
何正嘉默默的把手揣在袖子里,满腔的槽点无处倾诉。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在只留呼啸风声的安静街道里,耳畔忽然捕捉到一段低若蚊翅扇动般压抑幽怨的歌声。
“……埏道暗……烧漆……吹黄蒿……挽歌度……”
何正嘉背后寒毛一竖,顿时感觉半边身子都快凉了。
瑶铃女右手按着刀柄,警戒且小心翼翼地步步逼近歌声的声源处。
随着距离渐近,歌声虽然依旧细弱,但清晰了不少。
“……车马却归城,孤坟月明里……
车马却归城,孤坟月明里……
双辙出郭门,绵绵东西道。送死多于生,几人得终老。
见此切肺肝,不如归山好。不闻哀哭声,默默安怀抱。
时尽……”
何正嘉藏在瑶铃女身后听着,脱口而出道:“青梅?”
瑶铃女和那歌声,都闻声一顿。
接着前面墙角的杂物堆里放置的柴筐后呼啦呼啦响了一阵,筐子被藏着的人从后轻轻挪开,然后探出半个有些狼狈的身子,抬头就看到瑶铃女双手按刀欲抽不抽,于阴明交错的光线内低头审视着她,而那令她辩识不甚清晰的五官中,尤显那冷眉冷眼盯着自己煞气未消的样子。
青梅:“……”
瑶铃女:“……”
你谁啊!!!
两人正面面相觑着,何正嘉也从瑶铃女身后探出脑袋,熟稔地向青梅挥手打招呼。
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后,青梅这才松了口气,从杂物里钻了出来。
青梅蹲身抱起柴筐,问道:“你……们,怎么在这种时间里乱跑?”
“不要误会。”何正嘉解释道,“我们也是在找人。”
“这次的戒严哨,时间格外的长……”青梅看着自己的筐子,神情有些恍惚。
她每向前迈一步,瑶铃女就用凌云片雪挡着何正嘉往后退一步。
何正嘉本来不明就里,但顺着瑶铃女的目光看去,青梅身前的筐子里除了几把劈柴的工具和筐底的厚厚的布垫外……还有一串挂在筐壁的粘稠血线,和一颗倾斜栽倒的人头。
何正嘉:“……”
再往上看去,屋檐边缘垂挂着两条无力的小臂,中间滴着可疑的液体。
青梅恍惚道:“你们找的人,是它吗?还是刚刚跑掉的人?”
何正嘉正背对着他们扶着墙一阵阵干呕,无暇顾及其他,瑶铃女只好应道:“你是什么人?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又见到了谁?”
青梅虽然神色呆滞,却又仿佛格外镇定道:“我是青梅,看到有东西掉进篮子里,听到有人讨论苏悦,然后,见到了你们。”
瑶铃女从她口中听到熟悉的名字,上前一步奇怪道:“讨论苏悦?”
这一步好似把青梅惊到,浑身一震,目光仓惶,柴筐从怀里掉到了地上,瑶铃女眼疾手快地捞住她还环在身前的手臂,才没让她直接摔倒在地。
看她晕倒,瑶铃女想了想,又给了她一手刀。
然后在何正嘉震惊的目光中,把人交给他道:“扶着,在这里等我。”
语毕,瑶铃女跃身上了屋顶,看了一眼横陈在层层鳞瓦上的一具无头尸体,又抬首环顾四周……这上面的环境可真是既无遮挡又格外通风敞亮。
在屋顶上借着死角小心翼翼藏人并无不可,但在这里打架争斗,就过于引人注目了。
尸体上有几处会限制他活动能力的斑驳伤口,且衣衫不整,被扒拉的乱糟糟的……差点就被扒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谁给非礼了。八壹中文網
瑶铃女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有些费解,跳下来把柴筐里的头颅提到光亮处仔细辨认,的确是刚刚从暗室逃出来的小贼,脖颈处那被人一次干脆狠辣就削断了的平整切口也能对上。
等瑶铃女想要再度查看房檐上尸体之时,却见尸体垂下的小臂朝屋檐后面缩了过去。
“谁?”瑶铃女呵道,“出来!”